第308頁
遺詔上,宣裕帝並未傳位給年僅七歲的昭王,而是傳位給了與他共治臨朝整整六年的皇后,桑湄。
皇后即位,聞所未聞!
女主天下,曠古爍今!
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離奇!
可仔細一想,這又像是宣裕帝能幹出來的事。畢竟他對皇后的寵愛,早已深入人心。
但這怎麼能行!宣裕帝臨終,腦子糊塗了,加上皇后不是什麼善茬,這其中,說不定有什麼貓膩!
一時之間,群情激憤。許多大臣都上書要求,讓昭王繼位。
但他們無論怎麼吵,都沒有用。
因為整個朝廷,能作主的,現在只有桑湄一人。
「先帝屍骨未寒,眾卿便想要違背先帝的意思,先帝若泉下有知,只怕會氣得活過來!」桑湄一身素白孝衣,凜然立於靈堂之前,厲聲喝道。
一眾大臣跪在靈堂前,齊聲道:「臣等求驗遺詔真偽!」
桑湄冷笑:「遺詔已過柏樹公公目,眾卿不信本宮,難道還不信柏樹公公嗎!」
一旁的柏樹聞言,只是緩慢地抬了下頭,又緩慢地低下,沒有一點想說話的意思。
自從陛下離世後,他就神思恍惚。
這天下誰作主,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他唯一的主子去了,他也恨不能追隨而去。只是主子尚有幼子在世,定熙公主與昭王殿下都很親近他這個大伴,他不忍心拋下他們而去。
那封聖旨,他看過了,他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當天所寫,但看字跡,應該是陛下手書。最重要的是,他是皇帝的貼身內侍,這些大臣根本不知道,陛下愛娘娘,勝過愛自己。娘娘不是一般的女子,陛下在臨終前,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江山留給娘娘,也不奇怪。
反正就算是娘娘當了女皇帝,後面繼位的也是陛下的孩子,又有什麼區別呢?
柏樹麻木地想著。
見宣裕帝身邊的大太監都沉默不語,有大臣不由道:「恕老臣直言,娘娘身為女子,卻要登基為帝,此舉驚世駭俗,老臣萬萬不能接受!」
桑湄道:「本宮依稀記得,前些年本宮頒了一條市易法,宋愛卿還頗為讚許,可見在宋愛卿心裡,本宮應當不是那種無知婦人。為何如今,卻要質疑陛下遺詔,否認本宮能力?!」
「老臣並非不信娘娘,只是老臣認為,還是應當由昭王殿下繼位,娘娘聽政,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桑湄冷笑:「說來說去,就因為本宮是女人,所以本宮只能聽政,不能登基!倘若今日站在這裡的,是先帝的兄弟,是先帝的兒子,你們還會這般質疑嗎!」
一片寂靜。
「宋愛卿年紀確實大了,依本宮看,不如就此致仕罷。」
宋老大人滿目震驚地看著桑湄:「娘娘!」
桑湄環顧四周:「還有誰有意見?」
一人猛地站起:「臣有意見!若娘娘執意登基,攪亂這祖宗規矩,臣便只能以死明志!」
桑湄:「可以,本宮不攔著你明志。只有一點,別在這兒明志。本朝沒有活人陪葬的規矩。」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
靈堂大門緩緩關上,將一眾朝臣隔絕在外。
黑甲精鐵的皇后翊衛執戟在前,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靈堂內,桑珝和奚琅正在小聲地啜泣。
桑湄跪坐在蒲團之上,輕輕摟住他們的肩膀:「父皇走得太突然,沒來得及讓你們見最後一面,是母后的錯。」
桑珝邊哭邊打嗝:「不怪……母后……我只是,有點想父皇……」
「琅兒呢,琅兒怪母后嗎?」桑湄摸了摸兒子的頭,「你也聽到了,外面那些大臣,都說要讓你做皇帝,母后當太后。可是,父皇的遺詔是,讓母后當皇帝啊。」
奚琅吸著鼻子,搖搖頭:「我連四書都沒背完,什麼都不懂,又怎麼能當皇帝?」
桑湄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琅兒是個好孩子。」
奚曠下葬那一天,天上下起霏霏冷雨。
桑湄仰起頭,看著那綿綿的雨絲,想起自己母后入陵那日,也是一個雨天。
帝陵旁邊,還有一個後陵,是早早就建造好的,只可惜,以後再也用不上了。
「朱大人明日便要啟程趕赴邊疆,未免也太匆忙了些。」桑湄攏著厚厚的大氅,雙手抄在袖子裡,眼睛看著面前尚未關上的帝陵,話卻是對身旁的朱策說。
朱策道:「長安令人心冷,與其如此,不如去邊疆殺個痛快。」
桑湄提醒:「雖是北狄人害了先帝,但切不可輕易挑起戰爭。」
朱策寒涼一笑:「臣知道。」
他們並排而立,就連桑珝和奚琅都離他們有些距離,他們說話,並沒有第三個人聽見。
「朱大人也覺得先帝的死,與本宮有關嗎?」桑湄瞥了他一眼,「外面那些人總覺得是本宮篡改了陛下遺詔,可若是朱大人也這麼想,本宮也要覺得這長安令人心冷了。」
「臣不知道。」朱策硬邦邦地回答,「臣只知道,陛下駕崩,娘娘卻還不如兩個幼子傷心。」
「為帝者,豈可輕易掉淚。」桑湄道,「若本宮整日以淚洗面,哀哀戚戚,又有誰會敢相信,本宮能擔得起這個天下呢?」
朱策:「舍人倫,絕人慾,這便是為帝之道嗎?」
「本宮只知道,若本宮不舍人倫,不絕人慾,便會有人跳出來說,小女子者,果然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