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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說什麼?他能說什麼?
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是他病得太重,聽錯了,也眼花了罷。
他的湄湄是會在病榻前握著他的手落淚的,他的湄湄是會耐心地給他餵藥給他擦汗的,他的湄湄是會聽到他輕言死字而生氣動怒的……
而不是這樣,一臉冷淡地質問他,為什麼不能立她為皇帝。
奚曠閉上眼。
是夢,睡醒了就好了。
「不寫是嗎?好,不寫也沒關係。」桑湄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寫的。」
奚曠閉著眼睛,耳畔傳來輕輕的機括聲,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從暗格里取了一張新的聖旨出來。
奚曠的身體,難以遏制地顫抖起來。
這個暗格,是他們都知道的。奚曠將它分享給她,留給她用,是為了讓她放點防身之物,以備不時之需。
他對她有著絕對的信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看看她在那暗格里都藏了些什麼。
桑湄慢條斯理地展開聖旨,那聖旨上早已乾涸的墨跡,簡直就像是出自他手一般,而上面的內容,與她方才所言,分毫不差。
「怎麼樣,寫得還行罷?」她抿了抿唇,道,「不過,若是手再抖一點,寫出來就更像了——但也無妨,反正其他人,也不知道原來的那份聖旨,長什麼樣。」
她拿著矯詔,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俯下身,注視著他:「陛下,請把玉璽給我罷。」
奚曠死死地攥著桌角,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鮮紅的血液噴落在衣擺之上,他看著那血跡一點點地滲透下去,滴落在地上,卻始終沒有人來擦拭。
他費力地抬起頭,只覺得耳邊轟鳴一片,世界天旋地轉。
粘稠的血絲掛在他的唇角與下巴,他狼狽不堪地伏在她面前,喃喃道:「為什麼……」
「為什麼?」她輕聲笑起來,「不為什麼,我想當皇帝,就這麼簡單。」
他艱難地問道:「是為了……報復我嗎……」
「報復?」她搖了搖頭,「我並不想報復你。我想當皇帝,只是因為我本身就想當罷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在南鄔的時候,我就想當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那麼討厭南鄔太子?」
「你想要權力!我給你了!」奚曠眼眶通紅地說,「可你為什麼,為什麼……」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願意相信,面前發生的一切。
「你也知道,是你給我的權力啊。」桑湄挑眉,「皇后、太后,這些皇帝賦予她們的權力,和皇帝自己擁有的權力,能一樣嗎?」
她猛地扣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折著脖子仰視自己:「玉璽給我!」
「不,不……」他搖著頭,滿是血痕的手抓住她的衣袖,「湄湄,不是這樣的……告訴我,你只是在跟我玩笑,對不對……肯定是我哪裡又惹你生氣了……」
桑湄一甩手,冰冷的指尖擦過他的臉頰,茶杯翻滾在地,潑了奚曠一襟的茶水。
他跌坐在地上,咳嗽不止。
「從盛啟元年,到如今宣裕十年,我等今天,已經等了整整十二年。」她俯視著他,在他上方甜美地冷笑,「從毫無根基,到今天滿朝文武一半都是我的人,你知道我為此付出了什麼嗎!」
奚曠怔怔地看著她,喃喃:「你一直在騙我……」
「是啊,我一直在騙你。」桑湄說,「騙了你十二年,陪了你十二年,你不虧的。」
「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嗎……哪怕是一點點,一會兒……」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眼角,滾下淚來。
「不喜歡我,又為什麼要給我生孩子?!」他攥著她的衣角,聲嘶力竭地質問。
「噓,小聲點,別被外面的人聽到了。」頓了頓,她又道,「算了,聽到也沒事,柏樹之流,被我打發去看孩子了。現在太極宮附近,全都是我的人。」
「桑湄!」
面對他憤怒的嘶吼,她巋然不動,眉間金鈿愈發光彩奪目:「你以為我很願意生孩子?要不是我得有個繼承人,我才不願意生孩子。另外,請注意你的措辭,我生孩子,是給我自己生,不是給你生。你是他們的父親,我從來沒有攔著他們親近你,你放心,你死後,我也不會污衊你的,孩子們也一定會永遠記住你的,畢竟,你確實是個不錯的父親。」
「桑湄……」
「哦,還忘了說一件事。」她波瀾不驚地說,「我從來沒有小產過。在珝兒和琅兒之前,也從來沒有懷孕過。」
奚曠驀地瞪大了眼睛。
「你真的很好騙。」桑湄說,「從來就沒有什麼刺客把我劫走,我也壓根沒喝過那碗墮胎藥。你能這麼快鬥倒你爹和奚曜,我還挺詫異的。」
「桑湄——!!!」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摧心剖肝,不外如是。
那些他為她發的瘋,流的淚,笑過的痛過的傷過的愛過的,原來在她眼裡,都是笑話一場。
「好了,不要這麼激動,不然後面收拾起來,就太麻煩了。」桑湄伸出手指,輕輕理了理他的鬢角,「你不把玉璽給我,那我只能自己找啦。」
他躺在地上,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乾了一樣,除了眼睜睜看著她在周圍翻找玉璽之外,沒有半點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