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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爬個獵洞而已,有什麼難的?這不過是最最基礎的體力活,難道不比爾虞我詐容易得多嗎?哪些明槍暗箭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克服不了?
棉衣的袖口在手心磨成了一縷一縷的棉絮,手心通紅一片,熱辣刺疼。
陽光從洞口外落下,照得她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
終於……終於!
「公主!」秋穗激動地撲了過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桑湄踩著洞口處的土塊,與秋穗一同跌倒在草地里。
兩個人,就這樣灰頭土臉,手拉著手,直直地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誰也沒有說話,誰都已經累得不想說話。
「睡一會罷……秋穗……」桑湄喃喃道,合起了眼睛,「實在是……走不動了……」
從逃走那天的白天算起,到現在,她們已經不眠不休了整整兩天兩夜。嬌生慣養的女郎,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饒是以前當宮女干雜活的秋穗,也沒遭過這種罪。
今天沒有起什麼大風,陽光也很好,照在身上,有種久違的暖融融的感覺。
令她想起建康城內的春日繁花,擁擁簇簇、擠擠挨挨,席間觥籌交錯,各大門府的小姐們爭奇鬥豔,人比花嬌。
從前她總覺得這樣的宴席好生虛偽、好生厭倦,可如今想起,竟也會有所懷念。
說是小睡一會,但桑湄並沒有睡去太久。
人在思慮過多、四肢酸痛的情況下,反而沒那麼容易睡著。她只閉著眼,靜靜感受著山林間的靜謐祥和。
蟲鳴、鳥叫、還有枯枝碎葉被輕輕踩裂的聲音……
什麼聲音?!
桑湄猛地坐了起來,一瞬間,她的頭皮都要炸開!
什麼春日盛宴、什麼林間偷閒,此時此刻,盡數破裂!
——離她十丈遠的地方,一匹狼正站在樹樁邊,靜靜地望著她。
那是一匹灰棕色的野狼,毛色在陽光下油光發亮,淺黃色的眼睛裡,烏黑的瞳仁一半露出,一半隱藏在眼皮之下。
它一眨不眨地盯著桑湄,咧了咧嘴,鮮紅的牙齦和雪白的牙齒一覽無餘。
桑湄幾乎忘記了如何呼吸,一股戰慄的寒意自骨縫而生,令她本能地想要尖叫。
她不怕強敵、不怕孤獨、不怕艱苦,可她怎麼能不怕這樣一個突然出現的野獸?!
從沒人教過她遇到這種情況要如何應對,她也完全不覺得自己能夠應對。
她艱難地動了動眼珠,看向身邊的秋穗。
秋穗應該是睡著了,嘴巴微微張著,顯然睡得很香。
桑湄不知道該不該將她喊起來,她現在方寸大亂,全然不知是該就這樣和那畜生死撐著對視,還是該做點什麼動作來恐嚇一下。
可萬一……她一動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呢?
她身上除了一把從獵人屋中帶出來的剪刀,就沒有別的利器了。
可她哪裡會用!難道要她用一把剪刀去戳死野狼嗎!
就在她急速思考的時候,野狼也在默默觀察著她。
一人一獸,就這樣僵持許久。
終於,野狼實在是沒有了耐心,也或許是察覺出了桑湄的虛張聲勢,它稍稍伏低了身子,而後彈射而出,朝桑湄直衝而來!
而就在此刻,桑湄掌心幾乎被握出了汗水的那顆火石,也急速一擦——身邊的枯草堆霎時燃起了透明般的橙紅色。
野狼猛地剎住腳步,似乎有些忌憚這小範圍燃燒的火苗。
秋穗終於被驚醒,一睜眼看到燒起來的枯草、以及不遠處站著的野狼,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快跑!」桑湄一把拽起她,發足狂奔。
她不覺得自己能跑贏一匹狼,但此刻不跑,難道要她等死不成!
「分頭跑!」她一聲厲喝,將秋穗推開。
秋穗情急之下竟也反應了過來,立刻與桑湄朝不同的方向分散跑開。
那野狼喉間低嗚一聲,追著桑湄而去。
隨著一個發力跳躍,它竟高高越過了那片燃燒的火苗,然而就在它四爪落地再往前飛奔的那一霎——
它的前半邊身子忽地往下一塌,緊接著,整個身子都墜落不見!
隨著噗通一聲響,它掉進了獵洞的坑底。
洞中響起孤狼的疼痛長嚎,桑湄覺得不對,遲疑了一下,回頭望去,哪還有那匹野狼的影子?
她腳步慢了下來。
猶豫片刻,還是折了回去。
中途遇到了同樣疑慮折返的秋穗,兩個人再次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走到獵洞邊,往下一看——
只見那野狼踩中了一隻捕獸夾,掙扎之後愈嵌愈深,洞底血色斑斑,顯然傷得不輕。
如今的它,試圖跳出獵洞不成,只能悽慘地趴在坑底,舔舐著那一片受傷的皮毛。
桑湄和秋穗對視一眼,趕緊退遠了些。
秋穗大難不死,後怕之下脫了力,又差點一屁股坐進火堆里。
桑湄之前為了禦寒擋風,還穿著那身順來的蓑衣,眼下趕緊脫了,奮力拍打幾下把火撲滅了。
空氣里漂浮著一股燒焦的味道,桑湄也終於一屁股坐了下來,毫無形象地撫著胸口喘道:「還好之前……沒把洞口破壞得太嚴重。」
她當初探洞,本就只是扒開了一點草皮往裡看看,結果腳滑掉了進去。爬出來的時候,秋穗也只是把口子稍微開大了點,讓她出來得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