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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讓「清鸞公主」這個名號,乾乾淨淨地死去,也算是了卻了母后一生的心愿,沒辜負南鄔百姓淳樸的信任。
可奚曠不允許。
他要把「清鸞公主」,從雲端摘下來,扔進泥里,掰開來,給世人瞧上一瞧,這不是什麼高不可攀的玉闕明珠,只是一顆腐爛潮濕的腥海魚目,而已。
作者有話說:
第16章
「不錯,你比本王想得更通透。」奚曠說著讚賞的話,眼底卻沒有一絲讚賞的意思。
「我冷。」桑湄低聲道,「殿下,能點個炭盆麼?」
奚曠眼風掃過如月,如月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去點炭盆——之前公主還沒醒的時候,她一個下人,當然不敢點炭盆給自己獨享。現在公主醒了,她也沒想起來這回事。
真是糟糕,如月暗自懊惱,伺候貴人,裡頭要注意的細節真是太多了,還不如浣衣局浣衣,雖然累,但不用動腦子啊。
如月點完了炭盆,又被奚曠吩咐了幾句,便奔去了膳房。
「小女孩,還缺經驗。」仿佛是看出了桑湄的不滿,他說,「以後這就是你的人,你多訓訓她,自然就伶俐了。」
以後?他還想和她扮演多久的夫主與侍妾?
桑湄靜靜地靠在奚曠懷裡取暖。
她現在全然依附於他過活,連秋穗都不在了,她失去了與外界接觸的所有途徑。他最好是有長足的耐心,與她玩這場扮演遊戲,只要她安分守己得夠久,他就遲早會被迷惑,放鬆對她的警惕。
那時才是她行動的時候。
不多時,膳房便送來了午膳。
奚曠故意問桑湄:「味道如何?」
多年的教養讓桑湄保持了小口進食的習慣,但夾食速度卻飛快,腮幫子一動一動,倒顯出幾分生機來。
「很好。」她說,雖然比不上御廚的手藝,但是她空腹了那麼多天,吃什麼味道都好。
奚曠不餓,只是偶爾動動筷子,大多數時候都在盯著她看。
——他從沒見過她吃這麼快的時候。
在他印象里,她養尊處優,進食總是慢條斯理。雖未與她同桌而食過,但他也見過她吃點心的模樣。
午後曬太陽,她臥在竹榻上,腰間搭一條薄巾,手邊放一張竹几,秋穗會端著小廚房新研究出來的糕點,供公主配茶吃。
她總是會先對著擺盤看上許久,點評一下它的外觀,而後拈起一塊在鼻尖嗅嗅,才會送到嘴邊輕咬一口。喜歡的,會將一碟都吃完,不喜歡的,就吃完那一塊,剩下的……剩下的賞給奚曠。
沒錯,這時候的奚曠,已經是能夠自由出入內院的奚曠了。
自從那一天帶著公主去林子看了藍仙兒以後,他和公主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的職務也由輪崗看守公主府正門,改成了夜間值守後廚院門——「據說」是後廚遭了賊,而後廚離內院近,需要有專人看守。
不過,天知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賊敢撬公主府的鎖呢。
從此以後,奚曠的日常就變成了睡覺,用飯,上值,以及,給公主請安。
他是滿府上下,唯一一個需要給公主請安的人。
理由是先前放進了野貓,公主要好好治他的規矩。
但公主、秋穗、乃至於在內院聽差的其他侍女,都知道奚曠其實並沒有在被治規矩。
府中日月無聊,公主不是叫他過來講些民間故事解悶,就是自己搭了根魚竿釣池中錦鯉,讓他負責收竿進網,最後再放回池中。
有一日,擷陽郡開廟會,公主放了其他侍女出府去玩耍,連秋穗都打發了出去。完了自覺寂寞,又將奚曠喊了進來。
內院裡點了明燈,公主穿著素色的大袖夏衫,鬢邊綴一串琉璃花,笑盈盈地望著他。
「虞侍衛。」她柔柔地喚他,「坐。」
奚曠沒坐,只道:「公主有何吩咐?」
「你來公主府,也四月有餘,現在還想著要走嗎?」
奚曠沒想到她看竟然能看透自己的心思,猶豫之間,又聽她笑了笑:「你若實在要走,本宮也不會強留你。心若不在,留著人也無用,你說是嗎?」
「公主……於卑職有恩。」他抿了抿唇,「公主在擷陽郡多久,卑職就會守著公主多久。」
她臉上有失落之色一閃即逝,隨即端起手邊的杯盞飲了一口:「做人不必如此誠實。有時候說點好聽話,哄哄人,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能哄她什麼?哄她自己願意和她一起回建康嗎?
可他不願。
風中飄來一絲熟悉的味道,他嗅了嗅,當察覺這味道是從何而來時,不由變了臉色:「公主,您……飲酒?」
她還在孝期,怎可飲酒?
「擷陽春,百聞不如一嘗,確實滋味甚美。」她沖他挑眉,「虞侍衛也想來一杯嗎——哦,忘了,你大約嘗得夠多了。」
奚曠:「這酒是誰給公主的?這分明——」
「本宮讓秋穗去買的,就去的你的老東家。怎麼,下次這個差事交給你,讓你去吃點回扣,如何?」
奚曠不想再說話了。
「你逛過擷陽的廟會嗎?」
奚曠搖頭。
「真無趣。」公主隔空點了點他,嘆氣,「遙想本宮在建康的時候,那廟會盛景,至今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