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公主悲天憫人,心懷百姓,那鄰居不敢隱瞞,忙把所見所聞講了一遍,末了還評價道:「依草民愚見,這間鋪子開了多年,大家都熟得很,不會賣假酒的,王老酒怕是喝多了,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
「你叫虞曠?」秋穗的聲音從奚曠頭頂傳來,「傷得可重?附近可有醫館?」
奚曠垂著頭道:「承蒙公主關照,草民並無大礙。」
那頭上傷口雖然看著鮮血淋漓,但既然人還清醒,跪得也挺端正,想來確實沒什麼大事。公主府不是官府,沒有幫人斷案的愛好,秋穗問明白了,便回去同公主復命。
然而她剛邁出一步,公主府的馬車卻先動了起來。
不過只近了些許距離,公主的聲音便不再那樣縹緲無蹤,落在耳畔,仿若清玉入泉:「分明血流披面,又豈能無礙?秋穗,替他擦擦臉。」
此言一出,許多百姓都忍不住額角青筋一跳。
清鸞公主身邊的大侍女,竟要紆尊降貴為一個小小賤民擦臉?公主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有一顆慈悲善心。
一時之間,竟覺得奚曠被王老酒砸這麼一下也不虧。
而被砸了也不虧的奚曠,聞言情不自禁地愣了愣,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從正在取帕子的秋穗身上滑過,最後停在了一丈外的馬車之上。
午後的太陽愈發盛了,光暈照得他眼前一陣陣發花,看不清車廂內那南鄔最尊貴的公主模樣,唯見半幅衣袖輕飄飄地搭在窗沿上,白得耀眼,而那衣袖之上,纖細的手腕與微曲的五指,正拂開淺色的紗簾,宛如粼粼湖光中一朵含苞的花。
作者有話說:
第7章
奚曠有短暫的怔神。
但秋穗已到了跟前,他迅速回神,從她手裡奪走了帕子:「不敢勞駕。」
他胡亂抹了兩把臉,那帕子立刻變得又濕又髒,慘不忍睹。就算是洗,大約也洗不乾淨了。想來公主侍女也不會再要,奚曠便把帕子團了團,隨手塞到了一邊,道:「謝公主關心。」
視線變得清晰了許多,可那陽光依舊晃眼,他眯著眼,也難以看清清鸞公主的五官。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沉默著低下了頭。
一時安靜。
他等著公主發完善心,駕車離去,可誰知左等右等,等得他感覺肩膀都被太陽曬熱了,公主車駕也沒有半點響動的聲音,甚至連秋穗都沒有挪過步子。
正在疑惑間,就聽清鸞公主的聲音再次傳來:「虞曠?」
她的聲音似乎比先前有了些變化,像是也被太陽曬化了一般,融出緩慢綿長的尾音。
「正是草民。」
「過來些。」
奚曠不知她是何意,但還是提起衣擺,往前走了幾步。剛要再跪下,背後就被秋穗又輕推了一把:「再往前些,讓公主看看你的傷勢。」
這有什麼好看的?
奚曠悶頭又走了幾步,終於走到馬車邊上,跪地道:「草民參見公主。」
「抬頭。」
分明是輕柔的語氣,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威勢。
奚曠依言抬起頭來,恰恰對上清鸞公主的一雙眼睛。
該如何形容那樣一雙眼睛,微尖的眼角,微勾的眼尾,本該是嫵媚的形狀,卻因著她盈圓的眼眶弧度,而顯出幾分純善與無辜來。她坐在馬車裡,略垂著眼看他,長而細的睫毛在臉上落下淺淺的影子。
未施一絲粉黛,卻偏偏光華懾人。素白的衣衫與簪釵,不僅沒有削弱她的美麗,反而襯得她宛如清水芙蓉一般動人。她只是簡簡單單地凝視著他,烏黑的瞳仁中卻仿佛流轉著千情萬緒。
奚曠愣愣地望著她,大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清鸞公主開口問了一句:「你年齡幾何?家住哪裡?」
奚曠陡然回神,垂目答道:「回公主的話,草民虞曠,今年十七,是這間酒鋪的貨郎,酒鋪關門後就住在倉庫里的隔間。」
「你不是擷陽人?」清鸞公主頓了頓,「那你戶籍何處,家中幾口人?」
奚曠抿了抿唇,不明白她問這些做什麼,但還是回答道:「草民臨川人士,家中父母皆已亡故。」
南鄔對戶籍管理並不嚴苛,各地常有人口流動,他這幾年把各地的口音都略學了一些,手上還有黑市偽造的戶籍證明,只要這公主不閒得沒事去查驗,也沒什麼好怕的。
頭上驀地傳來一聲呼氣般的輕笑。
他詫異抬眼,便看見清鸞公主唇角翹起,一隻手虛虛握拳,食指彎起抵在唇邊,眉梢眼角俱是清淺的笑意。
她頰側甚至還有個淺淺的酒窩。
這一笑,便打破了她看似疏離高貴的外殼,露出本該也屬於十七歲年紀的靈動來。
是了,大名鼎鼎的清鸞公主,十六喪母,如今也只有十七歲而已。
在這一刻,奚曠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麼建康城內見過她的百姓,會對她抱有如此大的信賴與擁戴,哪怕她出身於並不靠譜的南鄔皇室。
光靠這幅面容,便是石頭做的頑心,也不能不有一絲顫動。
清鸞公主的笑聲很輕,只有他和秋穗能聽見。而她的笑容也只不過在臉上停留了一瞬,便如霧一般地消失了。
畢竟有孝在身。
他被她的笑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臨川人士」好笑,還是「父母亡故」好笑,但他還沒想明白,思緒就被她再次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