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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湄頓了一下:「殿下?」
他緩步靠近,伸手去觸碰她的下巴,冰冷的指尖一碰到她的肌膚,她便一個哆嗦,偏頭躲開:「為什麼要做新衣服?我本來的衣服呢?」
「自然是襯不上你了。」他強硬地捏住她的下巴,令她直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卿卿大病初癒,合該穿點喜慶的顏色沖一衝,對麼?」
桑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假死的三天迅速消耗了她的身體,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弱不禁風,嬌憐動人。
她也看著鏡子裡的虞曠。
哦,現在是奚曠了。
那個名叫虞曠的少年,已經被她親手扼殺在了三年之前。
他膚色深了,輪廓硬了,褪去了雨後柳枝般的新鮮與清淡,長成了一顆遒勁的凌雲高木。
他在用一種探究的、哂笑的目光看著她。
「殿下。」她垂下腦袋,輕聲道,「快晌午了,我能用飯麼?」
「可以。」他鬆開她的下巴,卻又把雙手撐在圓木椅架上,用一種近似擁抱的姿勢環住了坐在梳妝檯前的她,「你幾天未進食,想吃什麼?」
如月帶著幾個婆子悄悄地進來,假裝透明人從他們身後走過,去往浴房收拾。
奚曠紋絲不動。
「都可以。」她有點不適應這樣親密的距離,略微往後仰了仰,「殿下,我的頭髮還濕著呢,別弄髒了您的衣裳。」
「無妨。」他索性伸手將她絞發的布巾拆下來丟到一旁,拿起桌上的木梳,緩緩梳過她的頭髮。
「殿下,這……」她想站起來,卻被奚曠摁了回去。
「怎麼,本王親自伺候你,還不滿意?」他說。
桑湄笑了笑,手指卻在衣袖之下攥緊:「殿下,我只是個侍妾而已,這不合規矩。」
夫妻畫眉梳頭,那是閨房情趣。但夫主為侍妾做這些,那就是昏了頭了。
「哦?」他動作一頓,「你還記得規矩?本王當你全忘乾淨了呢。」
「也不是事事都忘了的,否則我豈不是連說話都不會說了……」
「本王看你也不會說話。」他輕飄飄地道,「從早上到現在,你對本王,自稱過一句妾身嗎?這就是你記得的規矩?」
桑湄一怔。
她確實沒注意這件事兒。從沒給人當過侍妾,自然想不起來還要改口。
「我原先是會自稱妾身的麼?」桑湄望著他,「殿下可不要誆我。我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了,可念起這兩個字,卻覺得十分生疏。」
一股鬱氣猛地自心底竄起。奚曠皺眉發笑,這狡猾的女人,真會把問題原封不動地丟給他。
「殿下出征在外,卻還記得要帶上我,想必我也曾頗受殿下青眼,有許多規矩都不必遵守。」她說,「但我不知道是自己犯了什麼錯,自從醒來,殿下雖有些生活上的關照,但言語間、行動上卻無不夾槍帶棒。還請殿下明示,我到底是惹怒了殿下哪裡?」
奚曠想,她很聰明。
儘管是在裝失憶,卻沒有故作天真。人的五感是不會因為記憶消失而消失的,反而會因為產生的不安全感,而對周圍的環境變化更加敏銳。而人的性格也不會因為失憶而突變,她本就不是柔順懦弱的人,察覺了不對,自然也敢與他叫板。
若不是他足夠了解她,還真要被她騙了過去。
「卿卿怎麼會這樣想?」他和顏悅色道,「或許是本王近期忙於瑣事,心裡有些不快,話說重了,卿卿別放在心上。」
桑湄問:「那麼我叫什麼名字呢?我聽到殿下和如月叫我桑姬,我是姓桑嗎?」
「卿卿這般多疑,本王說什麼你也不會信的。」他笑道,「用過了午食,就讓大夫來給你看看罷。等你想起來事情了,才知道本王究竟有沒有誆騙你。」
他停止了梳發的動作,卻沒有放下梳子,而是用圓鈍的梳齒,輕輕在她的咽喉處颳了刮。
梳齒在細細地撥動回彈,她仰著頭,脖頸纖細修長,一隻手便可擰斷。
她只覺麻癢,身子一顫,一把握住他的手:「……殿下。」
如月和婆子們恰好收拾完浴桶浴具出來,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低著頭,大氣不敢出地從後方路過。
但桑湄知道,她們其實都會偷偷地用餘光瞄過來。
北炎軍南下,當然不可能還帶著伺候的僕從。是以現在還能行走宮中的下人,都是沒逃走的、身家清白的南鄔皇宮雜役。
譬如如月。
像她這樣的小宮女,本就是干慣了粗活,在哪做差事不是做。何況南鄔皇室一言難盡,北炎軍又不屠俘虜,雖有些唇亡齒寒的悲傷,但到底人還活著,也不愁吃穿,那便沒什麼可抱怨的了,好好過下去才是正理。
真要論起來,兩百年前兩國還是一朝,大家還是一個祖宗呢,還講究什麼?
不過,她們雖不敢對北炎軍懷有多大的敵意,但終究也會有些許芥蒂,看到南鄔公主和北炎王爺待在一起,能忍得住才是有鬼。
桑湄知道自己現在是何種情態。
剛出浴的亡國公主,濕發披散,握著敵國王爺的手不肯放……
他故意的。
「怎麼,這會兒知道害羞了?」他終於擱下了梳子,改用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細膩的面頰。
桑湄低聲道:「我是殿下的侍妾,有什麼可害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