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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日而已,又不是沒了你,我就活不下去。」桑湄和藹道,「你年紀也不大,今天外面熱鬧得很,跟他們出去玩玩罷。」
聽露搖頭,說什麼也不願出去。
桑湄見她說不通,便也不再堅持,只讓她好好在屋裡休息,不必來管自己。
中午,桑湄是在望山小院和虞春娘一起用的午膳。
飯後虞春娘有些睏倦,因為院中婢女們早就被桑湄安排出去玩了,所以是她親自扶的虞春娘回屋,服侍她上床歇息。
也許現在外界鑼鼓喧天,載歌載舞,但那些動靜,傳不到重重院牆中來,靜謐的午後,只有她和虞春娘。
虞春娘躺在床上,半闔著眼睛,抓著她的手,喃喃地問:「為什麼今天,她們都不在呢?」
「今日是千秋節,難得的大慶,我讓她們出去玩了。」
「千秋節?」
「是呀,陛下過壽,千秋萬載,理當慶賀。」
「哦……」虞春娘對此並不感興趣,轉而問道,「為什麼,最近都沒有戲看了?」
「因為他們班子有點問題,現在沒辦法演戲啦。」桑湄柔柔笑道,「我教奶娘的消寒圖,畫著不好玩兒嗎?怎麼還想著看戲呢?」
虞春娘說:「下次……再陪我玩什麼呢?」
「奶娘想玩什麼呢?」
虞春娘不知道。
「那就……以後再說罷。」桑湄為她蓋好被子,五指攏了攏她身後的長髮,道,「還有很多張消寒圖,夠奶娘畫很久了。」
她在旁邊坐了一會兒,直到虞春娘終於睡著,她才起身。
可就在她轉身那一刻,衣角卻忽然被什麼牽住,她詫異回頭,卻發現本該睡著的虞春娘,此時又睜開了眼,有些鬱郁地問:「你要走了嗎?」
有那麼一瞬間,桑湄以為自己被戳穿,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眼裡蹦出來。
但她隨即嫣然一笑,說:「是啊,我也該回去歇息了。奶娘好好睡罷,睡醒了,就把剩下的半張紅梅圖塗完,一定很好看的。」
「……好。」虞春娘鬆開了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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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鳳簫聲動,玉壺光轉,魚龍曼舞。縱然下著連綿雨絲,通寧大小街巷,依舊人滿為患。
而王府內,依舊靜悄悄的。
桑湄晚膳吃的不多,聽露給她端來一碗酸梅甜湯,道:「桑姬若是吃不下別的,那就喝這個罷,廚房新調製的清飲,桑姬嘗嘗喜不喜歡。」
桑湄道:「有心了。讓他們也別忙活了,趁著街上還熱鬧,趕緊出去玩罷。」
「是。」
瓷白的勺子落在碗中,發出清脆的聲音,暗紅色的水面倒映出她的眼睛,一層一層水波漾開,桑湄懶洋洋地攪著,卻並不飲用:「你怎麼還在這兒?」
「奴婢……奴婢是想著,等桑姬飲完,奴婢一起帶出去收拾了。」聽露忙道。
「不必了,這些清飲,我一向喝得慢。」桑湄道,「你先去廚房傳話罷。」
聽露只好磨磨蹭蹭地起來,告退了。
等聽露急急忙忙地回來,看到桌上已經空了的酸梅甜湯時,不由緊張地試探道:「桑姬,這酸梅甜湯,還需要再添嗎?」
桑湄翻著手中書卷,道:「不必了。明天你記得跟廚房說一聲,少放些糖。」
聽露鬆了一口氣。
聽這意思,確實是已經喝了。
「我有些累了,便先睡了。」桑湄掩卷打了個呵欠,「就是勞煩你,今夜須得睡得晚些。你先去幫忙瞧瞧奶娘睡了沒有——應當是睡了,她也沒有這麼離不了人。等看過了奶娘,你就去門房那兒守一會兒,清點一下回來的人數,若是有人回來得太晚,或是徹夜不歸,便記錄在冊,該罰。」
「是。」聽露乖巧應下。
眼看著聽露離去,桑湄唇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她伸出手指,逗引籠子裡的鳥兒:「你也不想睡,是不是?」
藍仙兒蹦了兩蹦,「啾啾」叫了起來。
桑湄把鳥籠掛到窗戶外,收回手,轉身走向自己的床榻。
她跪在地上,捋起袖子,伸長手臂,去夠那個藏在床底最深處的東西——
一塊磚石碎片。
這還是平樂留給她的東西。桑湄盯著這塊碎片,恍惚間,又回到了月弧山脈那一夜,她是如何帶著秋穗潛游在冰冷的河底,又是如何與秋穗費盡心力,撬開巨石,鑽進了荒廢多年的密道。
就像那一夜,她毫不猶豫地離去,今夜,她同樣不會回頭。
她無聲地狂笑起來,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將碎片裂口處,朝著自己的手臂狠狠一划!
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落在床褥之上,暈成觸目驚心的血團。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鮮血浸透床褥,仿佛沒有痛覺一般,然後用手肘蹭著床沿,讓血跡一路滴落,蔓延到雪白的地毯之上。
而後,她迅速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條,包紮好手臂,然後背上早已準備好的薄薄包袱,往門口走去。
途中,她輕輕一抬手,推倒了燭台架。
幾支蠟燭翻落在地,點燃了柔軟的兔毛。
她望著那片靜靜蔓延起來的火光,唇角笑容愈發深了。
她赤著腳,推開房門,又反手關上。門外雨勢漸大,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幾乎能匯成細細的涓流。
於是從後花園飄來的花香,也就變成了蓊鬱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