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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湄與那名叫魏書渙的胥吏相識著實是個偶然。
她從擷陽郡守孝回來後,就搬去了披香殿清修。國君裁撤了她的護衛與奴婢,披香殿冷冷清清,除了秋穗,就只有三兩個干粗活的婢女了。
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出世之人,逢年過節宮裡開宴,她也需要出席。
那一年宮宴,宴開一半,她如往常一樣趁著熱鬧悄然離席——她要清修,自然沒有從頭坐到尾的道理,露個臉便是禮到了。
那夜御花園的花開得很好,桑湄和秋穗沒有回披香殿,特意繞去御花園賞夜。
宮人們都在前殿伺候,本來安安靜靜很是怡人,誰知半路上竟突然衝出來一個男人,險些把她撞翻。
秋穗扶住了桑湄,剛要怒斥是哪個不長眼的內侍,卻見那男人抬起頭,猛地跪下,又急又輕道:「清鸞公主,求您救救微臣!」
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哪個宮的內侍,分明是一個外臣!
桑湄冷靜道:「你是誰?」
今日宮宴是內宴,不應該有外臣出現。
「微臣魏書渙,乃衛城司一小小胥吏,今夜……今夜……」燈籠光映照下,年輕的男人慌亂無措,漲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麼。
桑湄垂眼,看著跪在腳邊的男人:「誰要害你?」
魏書渙一咬牙,心一橫道:「是太子殿下!」
話音未落,就見石徑那頭一個人影晃了出來。
秋穗一腳把魏書渙踹進了錦簇擁擠的花叢中,魏書渙也很機靈,立刻捲起身子,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桑湄沿著石徑慢悠悠往前走去,在人影面前停下,略施一禮:「皇兄。」
太子笑了一聲,濃重的酒氣兒飄了出來:「清鸞,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該回去抄經了,只是這夜景甚美,因此貪戀幾步。」桑湄道,「皇兄也真是心大,既然喝多了出來吹風,怎麼身邊也不帶個人?我送皇兄回去罷。」
「孤帶了人,怎麼會沒帶人?只不過那人實在不像話,竟叫我好找。」太子眯了眯眼道,「他好像跑到御花園來了,你瞧見了沒?」
「我可沒瞧見什麼人,皇兄莫不是眼花了罷?」桑湄回頭望去,御花園的路上掛了宮燈,花叢中安安靜靜,連只鳥都沒有。
太子:「清鸞,你怎麼總是這麼好心,這樣喜歡包庇別人,當心最後害了自己啊。」
桑湄微笑道:「我包庇了什麼人?我只是什麼人也沒看見罷了。皇兄既然急著找人,秋穗,出去再喊點人進來,仔細地找,絕不能讓那玩忽職守的小太監跑了。」
「誰說孤要找小太監了?」
「皇兄不找小太監,那是找誰?」
太子瞧了桑湄半晌,忽而一笑:「清鸞,你清修這許久,卻還能為俗世美景所牽絆,可見心並不靜啊。」
宮燈照耀之下,她姿態柔美,溫婉清逸。
桑湄:「皇兄教訓的是。」
「再找人也無甚意思,那便清鸞你扶孤回去罷。」太子伸出手,欲將她鬢邊一縷碎發別好。
桑湄避了過去:「皇兄請自重。」
「自重?」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太子哈哈大笑,「清鸞,此處也無別人,你說這話,未免有些立牌坊了罷?」
他靠近她,低聲道:「清鸞,你舅舅都已經外放東南,你也該死心了罷?不如朝皇兄低個頭,皇兄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讓父皇將你從披香殿裡放出來,在外自立一個公主府,多麼逍遙!」
秋穗忙打斷:「殿下,更深露重,奴婢送殿下回去罷。」
太子拂袖,反手一記耳光甩在了秋穗臉上:「主子說話,豈容你多嘴!」
秋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太子掐住桑湄的下巴,蠱惑道:「清鸞,你還年輕,就這樣將自己賣給不會說話的菩薩,是不是太浪費了些?」
桑湄微笑,抬起手,一直收在袖口裡的銀釵狠狠地扎進了太子的腰窩。
「你幹什麼?!」太子驚痛收手,捂住自己的後腰,難以置信地看著桑湄。
鮮血從她手中銀釵滴落,桑湄將秋穗從地上扶起來,笑道:「皇兄可知,我的侍衛長是怎麼死的?」
太子看著桑湄手裡的銀釵,後退幾步,喃喃道:「你瘋了?」
秋穗捂著臉,提著燈籠站到一邊,桑湄甩了甩銀釵,血點濺在太子玄色的衣袍上,根本看不出痕跡。
「他護院不力,致使歹人入室,此為罪一;他關押不力,致使歹人逃脫,此為罪二;他搜查不力,追殺歹人無果,此為罪三。」桑湄幽幽笑道,「三樁罪名相加,他焉有苟活的道理?」
她隨手摘下一片葉子,擦掉銀釵上的血跡,然後將銀釵收入袖中。
「皇兄可知他臨死前對我說什麼?他說,他最後悔的,便是聽信了皇兄您的慫恿,在那夜我屋中的薰香中下了安眠香。然而我說,我早就知道。」桑湄抬眼,語調婉轉輕快,「然後,我用他的佩劍,捅進了他的心臟。皇兄,你也很認同我的罷?不忠心的屬下,理當該殺。」
太子酒意全然醒了,鮮血從他捂傷的指縫中滴落,這就是他輩子受過的最重的傷,他疼痛難忍,卻因為太過震驚,甚至忘了要問桑湄的罪。
「孤可沒有慫恿過他!是他自己寫信,寄到孤的東宮來!」太子急怒道,「是清鸞你自己勾三搭四,私豢面首,引得侍衛長嫉妒,可與孤無關!你,你竟是如此惡婦,侍衛長好歹跟了你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