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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再次失去她了。
桑湄抿住唇,纖細的手死死攥住了身下被褥。
良久,她才道:「那她會去哪裡?」
「禮部侍郎喜好豢養樂舞伶人,早有編排一出天下大同的歌舞獻給父皇拍馬屁的意思。他聽說俘虜中有個清鸞公主的侍女,到本王這來走了個人情,把她要走了。」
桑湄冷笑一聲:「秋穗又不擅樂舞。」
「她自己擅長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隨你見過世面,一眼就能識別南鄔樂舞的優劣真偽。」奚曠略掀眼皮瞧了她一眼,波瀾不驚地補了一句,「這已經是很不錯的差事了,你還想如何?」
比起當奴僕、當小妾,當個能說得上話的幫手,確實已經很不錯了,桑湄無話可說。
馬車裡點著暖爐,然而在她心中,只有無盡的冰川。
「別的人,我也不能見麼?」
「你想見誰?」奚曠抬手,把她的長髮攏到耳後,「你都失憶了,應該不會想著再見那些姐姐妹妹了罷?」
桑湄垂下頭,一眼就看見了他虎口上留下的那道清晰牙印。
奚曠不動聲色地收手,道:「睡罷。」
「你父皇賞了你什麼?」桑湄仰起頭,看著他正欲離開的背影,「別人都被賞了女人,你怎麼沒有?」
奚曠停住腳步,回首望她:「你很想本王被賞女人?」
「若真如殿下所言,寧王府除了我,就沒有別的姬妾,那未免也太無聊了。」桑湄微微地笑起來,「後宅里,還是多幾個女人才熱鬧。」
「讓你失望了,你沒機會在本王的後宅興風作浪。而且你以為,父皇在本王府邸中,會沒有眼線?若是被他發覺異常,首先掉腦袋的是你。」
「他固然會想要殺我,可若是被他知道,堂堂寧王,為了我寧願編出一套謊話欺君,他會作何感想呢?大概是——」桑湄唇角笑意愈發深了,「會很慶幸罷,慶幸這個立下赫赫戰功的兒子,被情愛沖昏了頭腦。」
奚曠的眼神驀地陰鷙。
「看來被我猜中了。」桑湄簡直要笑得直不起腰來,「各取所需,天家父子,不外乎此。」
「太聰明的女人,會過得很危險。」奚曠慢慢說道。
「但是愚蠢的女人,只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笑夠了,桑湄盯著他,說,「奚曠,你若是比我聰明,又怎麼會只能靠這一雙鐵鏈鎖住我!」
奚曠:「你自詡聰明,卻只能被一雙鐵鏈困於此,到底該笑的是誰?」
桑湄:「你……」
「清鸞公主,認命罷。」
說罷,他掀開車簾,大步走了出去。
桑湄坐在榻上,被子滑落在一邊,她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對著矮几上那一點燭豆,想了很久。
天將明時,她聽到外面傳來響聲,掀開帘子一看,竟然是幾個熟悉的女眷,正在士兵的押送下,慢慢地往城裡的方向走。
「桑姬請回。」馬車旁的親衛提醒道。
沒有秋穗。
桑湄失魂落魄,正準備回去時,卻見人群中的一個女子恰恰望來,二人對視之間,那女子竟直接避開身邊的士兵,沖了過來——
竟然是平樂!
押送的士兵沒想到這時候竟然還會出亂子,短暫的愣神後連忙追了過來:「站住!」
腳鏈在地上拖出飛揚的塵土,平樂猛地扒住了車窗,喊道:「求姐姐救救我和康喜!」
親衛的劍鞘一下把她擊飛,怒道:「大膽!」
趕來的士兵連忙扣住摔倒在地的平樂,一邊跟親衛告罪,一邊罵罵咧咧地要把平樂拖走。
平樂徒勞無功地掙扎著:「姐姐,求求姐姐,我和康喜不想去衛國公府——姐姐能不能跟寧王殿下求求情——呃呃呃——」
她被人用布條勒住嘴,再難完整說出一句話。而不遠處的康喜,正惶然無措地看著她們。
此時此刻,桑湄是失憶的清鸞公主,當然不會對平樂有什麼感情——她們本就沒什麼感情,她又為何突然來求她?
「衛國公府是什麼地方?」她看向旁邊的親衛。
親衛只道:「桑姬若真想知道,可自己問問殿下。」
桑湄冷笑一聲,合上了車簾:「想來不是什麼好地方。」
車廂內歸於沉寂。
她低下頭,看著方才從車窗掉到榻上的那一枚碎片。
桑湄瞳孔一縮。
陳舊的紅褐色,凹凸不平的紋路……
不是那埋在月弧山脈溪流下的磚石碎片,又是什麼?
一瞬間,無數驚懼與疑惑從心頭升起,然而,現在她不能掀開車簾,把平樂喊回來。
也或許,她的疑惑,在此一別之後,再也不會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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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樂和你說了什麼?」
一下早朝,奚曠就得了信報,來見桑湄。
桑湄撥弄著車壁上的香袋,淡淡地說:「她說了什麼,不該都有人告訴你了嗎?」她斜睨了奚曠一眼,「我倒是想問問寧王殿下,那衛國公府是什麼地方,怎麼讓她如此害怕?」
「她當然可以不去衛國公府,可誰讓她不願和她妹妹分開呢?」奚曠雙手籠在袖中,平靜地回答,「只有衛國公府,才會願意接納一個帶著累贅的她。」
「衛國公很難相與?」
「相反,他對女人一向包容。」頓了頓,奚曠又說,「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府上女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