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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曠揉著她仍在輕顫的唇瓣,直到將那雙唇瓣揉得紅脂洇開,花色糜軟,他才慢悠悠道:「朱策太過粗心,本王定會好好罰他。不過,你也無需介懷,方才那人是個惡徒,斬他首級,乃是合情合理,本王並非嗜殺之人。」
桑湄閉上眼睛,揪住他的領子,靠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才能平復自己的心情。
她當年會愛上賀暄,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她是南鄔皇后親出的唯一公主,從小就被按照最嚴格的標準教導,其他妃嬪的皇子皇女都可以偷閒玩鬧,可輪到她,卻得天天被母后按著立規矩。
她以為這是她與生俱來的使命,身為嫡公主,更應擔負起皇室臉面與責任,所以從無過多抱怨。可直到有一天,她發現連太子都可以偷懶耍滑,她卻不能的時候,她生氣了。
在她難得的叛逆之下,母后終於心軟了一回,告訴她,太子再偷懶,只要不犯大錯,他就永遠可以是太子,永遠壓過他們一頭。而自己已不能再生育,她身為最尊貴的公主,卻沒有親生兄弟可以依靠,除了母族,她更需自立,才能未來不被太子打壓。
她和太子,是兩個世族的博弈工具。
而更重要的是……母后摸著她的頭,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桑湄出生不久後,皇后曾找廟裡的高僧給她看過命格,高僧說此女命格與其他皇室子女大有不同,為男子則為亂臣賊子,為女子則為禍水殃國,未來南鄔禍事,恐將由此女而起。
皇后聽了大驚失色,連忙賄賂高僧,拜託他千萬不要對外透露此事。高僧沒有收,皇后又問他如何能解,高僧只道,這都是各人宿命,但靠人力也不是不能扭轉。就像人生來就分有聰慧和愚魯,成功之人大多是聰慧之人,但愚魯之人,也並非註定一事無成。
「湄湄,其實就算是高僧,算得也不一定對。」皇后安慰她說,「你是嫡公主,自然有嫡公主該做的事,不要與那些眼界淺薄的人廝混——」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當然,太有野心的,你也繞著點。」
禍水殃國?桑湄年紀不大,但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詞。母后雖嘴上說著「高僧算得不一定對」,實際上等她稍微長大點,就忙著帶她出去做各種事,樹立清鸞公主的賢名,仿佛這樣就是「人定勝天」。
她無可無不可,母后讓她做什麼,她照做就是了。只是偶爾,看著其他姊妹肆無忌憚地在皇宮中嬉戲打鬧時,她也會覺得寂寞。
第一次見到賀暄時,她只有十五歲,一眼驚艷,從此她的少女心事,悉數被他填滿。
那是一場極為無趣的勛貴小輩間的宴會,但為了維繫人情,桑湄不得不出席。好在皇后沒有跟來,也沒有人敢管著她。
她抽了個間隙偷偷溜出了席,找了個假山掩映的牆角,躲起來透風。
可還沒輕鬆多久,就聽頭頂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道:「清鸞公主,你也覺得無趣麼?」
她驚嚇抬頭,就看見了坐在牆頭上的青年。
正值冬日,開席的園林內,曲徑流水,小山疊亭,有殘荷浮於池塘,在半碎的冰面中凝滯。
唯獨他一身青衣瀟灑,衣角被北風卷得狂浪,手裡一隻酒袋,腰間一柄摺扇,好不快活恣意。
「你是誰?」她愣愣開口。
「微臣賀暄,參見公主殿下。」
說著參見,人卻還在牆頭,一動也不動。
原來他就是賀丞相家的大公子,賀暄。
十二歲時便以一首七言絕句名滿建康,無怪乎有這樣倨傲狂放的底氣。
他世族出身,風流倜儻,文采斐然,建康絕大多數姑娘都夢想著嫁給他。從前聽說,只覺得言過其實,可如今一見,桑湄才覺,傳聞確實有幾分道理。
像賀暄這樣的人,對循規蹈矩的貴女們來說,像是一劑致命的誘藥,飛蛾撲火,前赴後繼,卻無人可以將他據為己有。
桑湄以為,自己會是這個人。
從來無人問過她是不是無趣,是不是寂寞,唯獨他,敢於坐在牆頭上,笑著朝她舉起酒袋,問她要不要一起上去坐一坐,見一見其他的有趣風光。
她瞞著母后,偷偷溜出宮與他私會,他帶著她去看節日燈會,帶著她去挑花鳥市場,甚至為了抄近路,帶她去爬了人家的牆,他坐在上面笑,看她在牆下怎麼也上不來,也不伸手拉一把,直到她急得跳腳,他才指了指牆角的磚垛,示意她踩那個……諸如此類,雞飛狗跳,荒誕不經,卻全是她從未有過的刺激經歷。
她明知危險,卻情不自禁地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她能避開皇后出宮的機會並不多,大多數時候,只能讓秋穗假裝辦事,出宮傳信。然而好景不長,皇后的舊疾重發,且一日比一日嚴重,她在母后身邊侍疾,再難出宮一步。
起初賀暄也會傳些信進來,問候皇后的情況,安慰桑湄。因為母后病重,自己卻還分心在情郎身上,桑湄心中十分愧疚,便從未回過他的信。漸漸地,他也不送信進來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時日無多。
皇后入陵那一日,天降大雨,桑湄淋了雨,高燒三日,醒來身邊只有秋穗。
秋穗說,皇帝來看過她一回,留了幾句好好休息的話,連貴妃及太子等人也遣人送來了些溫補之物,唯有賀暄,至今未有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