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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襤褸,鮮血縱橫,她沒有去數,也知道,他身上一百零八道鞭傷,皆拜她所賜。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入夢,莫非是冤魂索命,債主上門?
如果他要紙錢,她毫不吝嗇,定會成捆成捆地燒給他,如果他要往生,她也會誠心求佛,認認真真為他抄完一本渡亡經。
但若要她的命,她不願意。
是她罪孽纏身,是她不可饒恕,但她從不後悔。
作者有話說:
第15章
再見故人的噩夢過後,等到桑湄醒來,已經天光大亮。
可她既不是躺在荒郊野嶺,也不是躺在農家小院。
她沉睡時躺在哪裡,醒來還躺在哪裡。
幾乎是一瞬間,桑湄清醒悚然。
——她的假死計劃,失敗了。
她嘗到嘴裡尚未褪盡的藥汁苦味,冷汗頓時爬滿全身。
她到底為什麼還在這裡?為什麼甚至還有人給她餵藥?
賀暄又在做什麼,為什麼沒有把她下葬?不是說好,他賀家是寧王的內應,只要驗過屍之後,通融幾句就可以不再多管的嗎?
假死藥都是真的了,賀暄不可能中途反悔,他被她捏著把柄,也不敢反悔。而且拂開床簾照顧她的,不是秋穗,而是個滿手老繭的粗使少女,顯然是有人另行安排。
中間出了什麼變故?難道是寧王派人來驗屍的時候,驗出了她死得不透徹?
這會如何?她欺瞞在前,豈不是會比尋常皇親罪加一等?
還是說,北炎沒有這樣的假死藥,所以他們發現後,想把她留下來進行試驗?
不管怎麼樣,她的未來,看起來都是死路一條,甚至可能死得不那麼輕易。
她手抖得差點握不住茶盞,在少女笨拙的餵食下,她一邊慢慢飲著蜜水,一邊腦中急轉。
她費了這麼多的力氣,不過就是想活下去。
她絕不能死,也絕不能淪為什麼研究或取樂的器具。更不能讓人覺得,清鸞公主徒有虛名,看似清澈赤誠,實則城府極深。這樣只會加重北炎人對自己的管制。
她必須無害,必須柔弱,不管北炎人懷疑什麼,只要她從現在開始,當一隻最乖巧的、最單純的金絲雀,他們就對她無可奈何。
等熬過了新鮮期,等他們放鬆警惕後,她就一定有機會逃出去。
在奉茶少女不安的注視中,桑湄已調整好了表情,茫然地捂住頭:「我是誰?我怎麼什麼也想不起來……」
如她所料,那奉茶少女慌慌張張地去找人了。
或許找的就是什麼高階將領,甚至是寧王。
清醒的清鸞公主或許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堅決不向北炎人低頭,但失憶的清鸞公主,哪裡會知道這些呢?
她深知自己的美貌就是武器,她要北炎人捨不得對她下手。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來者寬肩勁腰,似笑非笑,竟與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她想起自己那個荒誕可悲的夢,腦中轟然一聲炸開!
她驚恐地看著他。
那不是夢!就是虞曠!他沒有死!他甚至還能跟著北炎軍,堂而皇之地靠近她這個亡國公主……
等等,寧王……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姓奚,名曠。
虞曠……
她臉色倏地慘白,額上虛汗密布。
直到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賀暄的母親,賀家的丞相夫人,正是姓虞。
怪不得,怪不得北炎大將奚存在篡權奪位之後不久,皇位還沒焐熱,就敢讓兒子揮兵南下。
怪不得,賀氏大族在南鄔躬耕幾十載,卻毫無預兆地與北炎暗通款曲。
怪不得,從在擷陽見到虞曠的第一眼,她就覺得,好生熟悉,讓她想起了遠在建康的舊日情郎。
原來……原來。
她已無暇細想,虞曠究竟本身就是奚存的兒子,在離開南鄔後認祖歸宗,還是在逃離公主府之後,前往北炎使了什麼手段,讓奚存認了他作義子。
她只知道,那個被她拋棄的、曾將滿腔真心奉給她的少年近衛,如今已是威名赫赫的寧王殿下,他從北炎殺到南鄔,最後劍指她的咽喉。
「如月稱你不記得了,看來是真的。」他將她拖至面前,危險開口。
桑湄頓時覺得,自己假裝失憶這招,實在是愚蠢至極。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二人若坦誠相見,他一定會狠狠地折磨於她,報復於她,若真如此,那豈不是就徹底逃不出去了?還不如先示弱,養精蓄銳。
她想了很多,但實則這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
她心一橫,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像一個真正失憶、慌亂自衛的女子。
不過,她也著實沒有想到,奚曠竟然會順著她演下去,還說出什麼自己是他的侍妾這種荒謬言論。
看來他不僅是想要自己的命,還想要自己的名。
但她不想和他起衝突,尊嚴這種東西,早在南鄔國破那一日便煙消雲散了,比起活命來,這種身外之物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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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湄慢吞吞地絞著濕發,身後傳來開門的動靜,她以為是如月,故作輕鬆道:「你知道這間屋子原本是誰住的麼?怎麼衣服不是白的就是灰的,好生晦氣。」
「是本王疏忽了。」銅鏡里出現了男人的身影,「改天讓他們做新衣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