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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變得鮮活有力、變得恣肆冷冽,他看見她露出冷笑,柔軟的手臂猶如一條冰冷的毒蛇,長甲狠狠撕開他的血肉,舊疤疊著新傷,皆是她大發慈悲賜予。
鮮血順著他的皮膚墜落,熟悉的疼痛再一次蔓延,令他有種久違的痛楚與狂喜。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那個失憶溫順的侍妾。
他要的,從來只有真正的她。
看罷,非得讓他逼一逼,那個熟悉的她,才終於肯回來。
這回換她撕咬他,打罵他,可他只是牢牢地抱緊她、鎖住她,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尖,吻她的嘴唇,吻她的下頜。
只有她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刻下那些痛楚,才能證明,她就是她。而只有他在她身上留下他的痕跡,才能證明,此時此刻,她屬於他。
她是觀音,亦是妖孽,他是她一手造就的作品,又被她一手毀滅。
他顛沛流離,終於將自己重新拼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如今還需她點化,才能徹底地由鬼變成人。
而她,也註定被他拉下神壇。
一起墜入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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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策其實是很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來敲門的。
但是情況緊急,不得不報。
哐哐哐!哐哐哐!猛烈的拍門聲,令奚曠皺起眉,不得不停下。他深吸一口氣,喉結一滾,鬆開了桑湄,披衣起身,往外走去。
奚曠打開門,冷風灌進屋內,吹動他尚未合緊的衣襟,露出裡面幾道還在滲血的抓痕。
朱策不慎看見,趕緊移開目光,卻發現殿下下巴上居然也有一道牙印,大為震撼,一時之間,眼珠亂轉,最後只能盯著一旁的門,努力正色道:「殿下,哨探來報。」
奚曠揭開信封上印的火漆,看了一眼,便把信紙放燭台上燒了。
「不是什麼大事。」他說,「只不過那幫文臣要提前到了。準備一下,明日接風宴。」
「這麼快?」朱策有點吃驚,「不是本來是後日才到嗎?」
奚曠身為親王,已經得了軍功,當然不能再長留在南鄔地界當土皇帝。這批文臣就是奚存派來與他對接政務,接手後事的,只等交接完一切瑣碎,奚曠就要拔營回去了。
「許是聽說我動手了,急了罷。」奚曠不以為意。
「他們就算真在現場也沒用,陛下都發了旨意,讓殿下處理南鄔餘孽,他們還能攔著不成?他們不過是覺得,殿下不等他們便行動,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罷了。」朱策說。
「等他們做什麼,等他們指著鼻子罵我貪戀美色?收了個亡國公主當妾?」
朱策摸摸鼻子:「……屬下可沒有這麼說。」
「該斬的都斬了,該收的也都收了,總不能逼人把吃下去的飯吐出來。」奚曠神色淡淡,「但不管怎麼說,都是奉了父皇的旨意來的,還是要好好招待。傳令下去,今夜都別睡了,你也替我把還沒整理完的卷宗拿來,明天直接抬去給他們。」
朱策四下一瞥,正殿內別無他人,安靜至極,忍不住道:「明日接風宴,殿下這裡……」他指了指奚曠的下巴。
奚曠抬手一摸,面不改色:「明日就消了。」
好罷。朱策又道:「那桑姬……」
「把她和侍女關回披香殿去。」
朱策洗耳恭聽。
奚曠瞥了他一眼:「怎麼,還有事?」
朱策一愣,隨即道:「……沒有,那屬下這就去辦。」
明明剛才還和人家在一起,他還以為殿下會交代一堆有的沒的,沒想到這次卻沒有。看來是他多慮了,殿下對這個清鸞公主,果然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
秋穗走進寢屋時,腳步不由一頓。
屋內的場景豈止一個「混亂」能概括,床單被褥亂成一團,枕頭掉在地上,仔細一瞧,甚至還能看到星星點點的血跡,簡直像是什麼兇案現場。
而桑湄正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休息。
看到她皺巴巴的衣服,秋穗的眉頭狠狠一跳:「桑姬,奴婢服侍您更衣。」
桑湄看向她,抬手揉了一把臉,露出一片帶著紅痕的肩頭:「大半夜的,更什麼衣?」
她嗓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像破碎的紙屑摩擦。鬢角有些汗意,整個人看上去疲倦又凌亂。
「寧王讓我們先回披香殿,此處有其他要事待辦。」秋穗看著床上一片狼藉,咬了咬唇,才道,「奴婢去給桑姬打盆水擦洗罷。」
「沒事,不用,沒到那一步。」桑湄說,「外面是誰來了?」
「是朱大人。」
「哼,來得倒是時候。」桑湄冷笑一聲,「他再晚來一會兒,怕是又要給他家殿下叫軍醫了。」
秋穗:「那桑姬與寧王……」
「瘋子發瘋罷了,逼我跟他打了一架。」她扯了扯嘴角。
淨面、束髮,嶄新的外裳一絲不皺,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屋裡,像一尊玉雕的人像。
秋穗把凌亂的屋子收拾了一下,又順便打開窗,屋檐下水聲滴落淅淅瀝瀝,桑湄看過去:「下雨了?」
「是。」
桑湄走到窗前,抬頭望了望,長廊下燈籠輕搖,燭光明滅不定。伸手出去,掌心碎開冰冷的雨花。
她想說一句,記得擷陽郡那天的雨,比這天大多了。但她終究只說了一句:「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