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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才會無視了秋穗勸告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問那個叫虞曠的平凡少年,要不要到公主府來當個侍衛。
出乎她的預料,他不願意。但不願意,她也有辦法讓他願意。
在他看門的那一個月里,奚曠不知道的是,她常常站在院子裡,遙遙望著他的背影。
他生了一張和賀暄相似的臉,不能就只留著看大門,須得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才好。
於是她把他調到了身邊。
日復一日,她看著他的眼神逐漸從冷淡變為掙扎,再從掙扎變為沉溺,竟也會生出一絲快感來。
怪不得賀暄明明不愛她,卻總是喜歡與她親昵,看著別人為自己一點一點變化,原來是這樣有成就感。
尤其是當他對這份感情的起源一無所知的時候。
她喜歡看他毫無保留為自己著想的樣子,喜歡看他為了自己妥協退讓的樣子,喜歡看他為了哄自己高興絞盡腦汁講故事的樣子。
「虞侍衛。」她親切地呼喚著他,卻常常忍不住想,倘若你是賀暄,那就好了。
如果賀暄能像你一樣,照顧我的感受,不為了捉弄我,而把我丟在陌生的地方就好了;如果賀暄能像你一樣,時刻以我為先,會主動拉我上屋頂,而不是等著我自己爬上去就好了;如果賀暄能像你一樣,將我送他的東西珍重收好,就好了……
如果我在十五歲時,遇見的是你就好了。
不,不對。
我會愛上賀暄,是因為他的不羈與瀟灑,而像你這樣沉默寡言的人,我是不會注意到的。
眾星捧月的清鸞公主,是不會需要虞曠的。只有內心空洞的桑湄,才會想要他的陪伴。
遠處燈火輝煌,桑湄窩在奚曠的懷裡,淡淡地想。
燈會次日,秋穗來告訴她,侍衛長和奚曠私下說了些話,至於具體說了什麼,秋穗不知道,只知道侍衛長走的時候臉上帶笑,而沒過多久,公主府巷後的雜物堆里,就出現了一塊兔毛毯子,被拾荒的老頭撿走了。
秋穗憂心忡忡地問:「公主,侍衛長是否手伸得太長了些?明知道虞侍衛是您的人,卻還從中挑撥離間。」
「挑撥離間,說明他在意我。」桑湄躺在美人榻上,打著扇子道,「他在意我,我的安全才能得到絕對的保障。」
「那若是虞曠……」
桑湄看向秋穗:「你怎麼開始為男人說起話來了?」
秋穗低下了頭:「奴婢只是覺得……虞侍衛他什麼都不知道,有點可憐。」
「現在他知道了。」桑湄望向窗外,眯了眯眼。
「公主現在這樣,快樂嗎?」
「為什麼不快樂呢?」桑湄笑了笑,「我聽說太子從前有個心儀之人,奈何娶不得也動不得,只能找些五官相似的替身。高興了,寵一寵,抒發一下求而不得的情,不高興了,便動輒打罵,發泄一下求而不得的恨。我從前覺得他有病,現在覺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秋穗垂了眼睛:「若是這樣真的能讓公主快樂,哪怕找十個八個面首豢養起來,奴婢都不會吭一聲,可公主分明就不快樂!」
「秋穗!」桑湄停了扇子,盯著她。
秋穗伏在她膝邊,懇切道:「公主,是賀公子他有負於你,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放個人在身邊,日日提醒你曾經犯的糊塗嗎?公主有時間與虞侍衛卿卿我我,何不為回到建康早作打算?建康才是您的家啊,公主!」
「建康是我的家嗎?」桑湄倚在榻上,微不可察地翹了翹嘴角。
「母后瞧不起那些普通后妃生的皇子皇女,從不允許我接近他們,可她離世得早,放眼後宮,如今皆被貴妃把持,焉有我插足之地?而太子覬覦我的名聲,為了不讓我得勢,竟將賀家與他的母族牽線,賀家又不傻,公主再有權勢,那也只是個公主而已,豈有未來的一國之君划算?至於父皇……」也不必多言了。
「三年守孝,我遠離皇權中心,再回到建康,除了舅家或許還能憐惜我幾分,我還能有誰相助?又或者,在這三年中,舅舅他們敵不過太子黨,衰落了呢?」桑湄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道,「秋穗,母后一輩子都想讓我爭出個高低,可是我累了。」
「公主認輸了?」
「是放棄了。」桑湄喃喃,「我最近常常在想,我其實對太子的皇位根本沒有威脅,他之所以針對我,只不過是延續上一代的恩怨,爭一口氣罷了。而我為什麼非要爭那一口氣呢?我不是男人,百姓再喜歡我,也不會讓我當皇帝。我也不戀那些權勢,那還有什麼可斗的?」
她不想鬥了,真的。
這副清鸞公主的寶石枷鎖,她也不想再戴著了。
她厭倦了言笑晏晏地與世家大族打好關係,因為她知道等她離開,他們還會與其他的皇子皇女客氣攀談,計算著該親近誰,又絕對不能得罪誰。
她也厭倦了溫柔體貼地為百姓們祈福送禮,因為她知道他們發自內心感謝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她。
她從未有過什麼貪心的想法,也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過人的才能,她被推到那樣高的位置,只是因為母后想要而已。
秋穗皺眉想了許久,才道:「如果不爭不搶,就能讓公主的日子變得清靜,那奴婢自然支持。只是公主,也別再欺負虞侍衛了,他不該承受賀公子的罪,公主也別把自己變成和太子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