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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嬌養在深宮的后妃們紛紛驚呼起來,連同成年了的皇子公主都開始無措地竊竊私語。
桑湄心裡覺得好笑。
這群人裝得倒挺像那麼回事,可是這消息連偏居一隅的她都知道了,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鐵騎撞響城門,是何等的震耳欲聾,那數十萬大軍的呼喝,直破夜穹席捲皇宮,令多少人夜不能寐,爭相出逃。
他們不逃,只不過是無法逃罷了。這一代南鄔皇室,國君沉湎酒色,昏庸無為,而這些皇子,又哪個不是紙醉金迷、縱情聲色之輩?搶民女的搶民女,養小倌的養小倌,更有甚者,還有當街縱馬傷人的愛好,建康城的老百姓在街上見了他們的車駕,哪個不敢退避三舍?
若是逃命路上被百姓認出,要麼趁著時局危亂被當場亂拳打死,搶劫一空,要麼被抓住扭送至北炎軍隊邀賞,受盡屈辱,還不如躲在宮中,賭這最後一把。
至於后妃及公主,不過是些弱質女流,光憑自身,更難在亂世中立足,還不如一大家子報團取暖,好歹有個照應。
太子急切道:「父皇,如今兵臨城下,您可得拿個主意!那領軍的可是寧王奚曠,要不是有這殺神開路,他爹也坐不上北炎的椅!當初他奚家犯上作亂,對舊主可是毫不留情!」
一想到傳聞中北炎的舊帝是如何被包藏禍心的大將軍起兵奪位,最後在火海中悽然死去,在場眾人都不由打了個寒噤。
國君又是沉沉嘆了一口氣。
便在這時,一名士兵匆匆從殿外跑進,他鞋底沾了雪泥,一進門便被白玉石鋪設的地磚滑了一道,摔跪在地上:「啟稟陛下!北炎軍於城門前叫陣,那寧王說,若是一個時辰內得不到宮中表態,他便下令攻城!」
人人悚然變色。昨夜撞門聲猶在耳,不過是後半夜下起大雪,才暫時作罷,今日若真要攻城,還不知會成什麼樣?
國君默然片刻,才道:「敗局已定,我們再作無謂掙扎,也只是徒增殺孽。既如此,為天下生民考慮,一個時辰後,開城門,迎降。」
那士兵得了令,退出去,往城樓守軍傳話去了,只餘下滿殿寂靜。
半晌,桑湄聽到她的一位妹妹低聲道:「我們都投降了,寧王他……應該不會逼得太過罷?」
「也許不會。」她又聽到她的太子哥哥安慰道,「當初北炎舊帝死得那樣慘,都是因為要爭那口氣,而我們這麼順從——」或許是自己也覺得這個詞有些丟人,改口道,「我們這麼順應天時,顧全百姓,寧王於情於理,都不應當太過分。更何況,自從益朝覆滅,北炎與南鄔都分據而治了兩百餘年,風土人情大有不同,他北炎想一統中原,總得通過我們摸清南鄔的民情罷?」
桑湄雙手籠袖,面無表情。
如今高居北炎龍椅上的,是昔日北炎的大將軍奚存,因功高震主,被舊帝猜忌,乾脆起兵造反,最後成功奪位。而他有位名叫奚曠的長子,從前名不見經傳,卻突然在這場奪位之戰中嶄露頭角。奚存坐穩皇位後,就封了各個兒子為王,其中寧王奚曠接旨,繼續南下。
直到寧王動身到了兩國邊境,南鄔皇室才反應過來,他居然不是要平定北炎殘存的亂局,而是直直衝著南鄔而來!
奚家好大的野心,靠造反當了北炎的帝還不夠,竟然還要吞併南鄔,妄圖一統中原!老子坐鎮北炎都城,維/穩當局,兒子在外衝鋒陷陣,開疆拓土!
南鄔國君不是沒有反抗過,只是這些年他疏於國務,軍防也一團亂,南鄔散亂如沙的兵,又怎麼打得過人家的精銳。
一開始連敗時,國君還會氣急敗壞,質問將領,若是那北炎軍真如此厲害,南鄔軍真如此窩囊,怎麼這麼多年來,邊境也只是小打小鬧,從未有過這樣荒唐的局面!
秋穗將這句聽來的話轉達給桑湄時,桑湄只是冷笑一聲:「從未?那三年前,向北炎割地求和的又是誰?」
秋穗知道觸了公主的逆鱗,默然不語。
「那時候,奚存還是將,若是把南鄔全都打下了,北炎帝還留著他有何用?他有稱帝野心,又豈肯為他人做嫁衣。」她輕嗤一聲。
奚存不是什麼好人,他的兒子當然也不會是。自古以來,亡國皇室,大多都被屠戮殆盡,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被圈禁到死罷了,想要當個普通庶人,比登天還難。不過,或許她的這些識時務知大體的親人們,也只求一個圈禁罷了,畢竟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行了,都回去收拾一下。」國君道,「收拾齊整後,便隨朕,一起去城門罷。」
他負手而立,望著高高的殿頂,嘆了一聲:「先祖江山,今日悉數敗在朕手裡,來日九泉之下,不知有何面目面對列祖列宗。」
太子忙道:「北炎來勢洶洶,不是父皇之過。父皇並未窮兵黷武,而是最大限度保證了百姓安寧,實是明君,只是時運不濟罷了。」
桑湄不明白,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拍馬屁。她不動聲色,施了一禮,道:「那兒臣先告退了。」
她轉身要走,卻被國君叫住:「清鸞。」
桑湄腳步一頓。
「你多年清修,身上裝扮太過簡素,但這最後一日,還是別失了公主體面。若是寧王看到,還以為我們對他輕慢不恭,屆時起誤會事小,惹怒他牽連百姓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