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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奚曠在旁邊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他低調地駕車歸了隊,車廂外傳來他和朱策的低語。
桑湄把自己深深地裹進了被子裡,再不管外界一切。
夜裡時分,她發起高熱。
張重行給她把了脈,煎了藥,苦澀的藥汁灌入喉嚨,又被她立刻吐了出來。
奚曠看著地上翻落的碗,臉色難看。
桑湄歪倒在榻邊,微弱地呼吸。
奚曠道:「你若是想用這招把秋穗換回來,那本王告訴你,行不通。你若是想求死,那本王也告訴你,你死不了。軍中多的是傷重之人喝不下藥,也多的是辦法讓他們喝。」
張重行重新煎了一碗進來,這一次,她雖有抗拒,但總算還是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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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桑湄這一病,就病到了長安。
陌生的口音順著風傳進車廂,桑湄靠在軟枕上,神色懨懨。
一場大病,令她更加憔悴瘦削,下巴尖得令人心驚,若不是有厚重的被子裹著,仿佛像張紙片一樣馬上就能被吹飛。
寧王軍進長安,乃是帶著軍功凱旋,夾道儘是鳴鑼響炮,歡呼震天。
奚曠一路上都與她待在車廂里,只有此時,不得不騎馬露面。
臨近主城,披堅執銳的軍隊便不能再往前,唯有主將和少數精銳能入城接受封賞。
奚曠和朱策都已離開,四周靜悄悄的,紀律嚴明的大軍在城外駐營。
桑湄微微一動,挑開了一線車簾。
簾外,黃昏已至,金烏西墜,潑灑出一片肆意的火燒雲。
「桑姬有何事?」駐守的親衛第一時間上前。
桑湄沒有說話,又默默放下了車簾。
她坐回矮榻,行動之間,手上和腳上的鐵鏈碰撞出輕輕的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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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復南鄔乃是一大盛事,為此,宮中特意連開三天宴席,為寧王等人接風洗塵。
席上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文武大臣,都是一派喜氣洋洋之色,別說是一向審時度勢、庶子出身的陳王了,縱是一直與奚曠不對付的太子,此時除了客氣恭喜,也再無二話。
乍一眼看過去,真是盛世太平,兄友弟恭。
而坐在最上方的北炎皇帝奚存,當然是今夜笑得最開懷的人。
給寧王的賞賜源源不斷地落下,暗中看紅了不少人的眼,可眼紅又能如何,軍功是實打實的,人又是毫髮無損站在這的,再眼紅,也只能忍著,還得為了國家大事,露出一番理當理當的贊同表情。
今夜是最後一場慶功宴,美酒俏婢,絲竹鐘鼓,別說是皇城之內,就連長安的普通百姓人家,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
宴飲至三更才散場,諸人醉醺醺地由各家僕從攙扶回去,奚曠作為場上被敬酒最多的人,雖然還站得穩,眼神也清明,但腦袋已經有些隱約發痛。
「皇兄,弟弟我實在是撐不住了,先行告辭……改日,改日咱們兄弟私下再喝兩杯,你給弟弟講講那南鄔的故事!不過……嗝,皇兄如今是長安的大紅人,恐怕沒空見弟弟啊……」奚存的第三子,被封為陳王的奚映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朝奚曠笑道。
奚映個子不高,面如滿月,是正正好讓人覺得圓潤討喜、又並不至於太胖的身材。加上他一張笑面,平易近人,只愛去湊熱鬧參加一些宴飲場合,所以人際交往十分吃得開。
奚曠拱了拱手,道:「三弟說笑了,三弟相邀,愚兄又怎能不應?不敢讓三弟多等,來日必登門拜訪。」
「好,好……一言為定……」說著,奚映忽然湊近,扒著奚曠的耳朵,小聲道,「聽說皇兄收了那艷名遠播的清鸞公主為妾,弟弟好奇已久,是否真如傳聞中那樣……」
奚曠臉色冷了冷,把奚映從肩膀上拉下來,對陳王府的僕從道:「你主子喝多了,快扶回去歇著罷。」
奚映沖奚曠擺了擺手,一晃一晃地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送走了奚映,奚曠的目光落到了不遠處還未走的太子奚曜身上。
奚曜一身紫袍,腰間佩了只螢光的美玉,只是簡單地負手站在那兒,就自有一股傲然的儲君氣態。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奚曜轉頭望來,一瞬間,兩人目光交匯,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微微迸裂。
隨即,奚曠笑了笑,朝太子走去:「殿下還不回東宮嗎?」
奚曜扯了扯嘴角,笑容顯出幾分敷衍來:「有勞皇兄掛記,這不是席上喝了太多,在此吹吹風,醒醒酒嗎?」
一看到奚曠,他就想起今日上午莫名出現在東宮外牆邊的那個麻袋。
那麻袋裡裝的不是別的東西,赫然是一個大活人,只是這大活人瞎了眼睛,沒了舌頭,連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不是他派出去的刺客之一又能是誰?
簡直是好大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他能忍到現在,還在對奚曠言笑晏晏,實在是他修養良好!
不像這奚曠,給父皇當了三年兒子了,行為舉止間還是難掩鄉俗之氣!
只是再怎麼看不順眼他這便宜兄長,奚曜也難免在心裡嘀咕,這奚曠,難不成真的是福大命大,是上天賜給父皇的兒子,專門來幫父皇彪炳史冊的嗎?
三年了,他仍未知道父皇是怎麼認下這個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