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頁
「可我若不去,焉知這長安的盆缽,不會比通寧大得多呢?」
桑湄一頓,繼而難以遏制地笑出了聲。
她纖長的手指輕輕搭在唇沿,遮住了些微露出的雪白牙齒,輕聲道:「那我就提前恭祝楚瑟姑娘,聲名大噪了。」
「承桑姬吉言,民女愧不敢當。」
二人又說笑了幾句,聽露便帶著銀子回來了。
桑姬抬了抬下巴,示意楚瑟從聽露手裡接過去。
「謝桑姬賞!」楚瑟雙手接下,躬身謝恩。
……
唱完下半場戲,戲班便準備收拾回去了。
桑湄起身,與虞春娘並肩往西園外走去。
她虛扶著虞春娘的胳膊,以示對奶娘的敬重,婢女們跟在五步以外的地方,安靜隨行。
「奶娘喜歡聽戲嗎?」桑湄問。
虞春娘緩緩點頭。
「這麼多場戲聽下來,奶娘最喜歡哪一場?」
虞春娘陷入思索,或許是這太費腦力,以致於不得不停下腳步,凝神細想。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結果來,她臉上露出苦惱之色,搖頭道:「都喜歡。」
「那奶娘記得那些戲都分別講了些什麼嗎?」
「講了……」虞春娘張了張口,卻沒了下文,也不知道是難以描述清楚,還是真的看過就忘了。
桑湄笑笑,也不為難她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天晚了,吃飯去罷。」
奚曠不在府上時,桑湄有時自己吃,有時找虞春娘一起吃,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然而今夜晚膳過後,桑湄卻沒有立即回去,而是拿出了一幅九九消寒圖,又讓人拿來筆墨,教虞春娘如何填塗圖上的梅花花瓣。
雖然早就用不著「消寒」了,但是填塗梅花顯然是一件極為消遣打發時間的事情,尤其是對於虞春娘這種久未動筆之人。
她大約已經忘了如何握筆,像捏筷子似的捏著筆,蘸了稀釋的墨汁,一筆一筆,認真塗著墨梅。
「好玩嗎?」桑湄問。
虞春娘笑起來:「好玩。」
桑湄在旁邊坐了一會兒,見虞春娘儼然熟練起來,再不用人在旁邊指導,便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你們看著些,等奶娘玩累了,伺候她歇息罷。」
「是。」門口的婢女乖乖應道。
桑湄帶著聽露往多景台走去。
中途,她回頭看了一眼望山小院。院門口栽了兩排蒲葵,綠意蔥蘢,蓬勃可愛。門檐上掛了一隻黃色的圓燈籠,和院落里的燈籠相互映照,勾勒出簡潔大方的建築輪廓。
裡面隱約傳來婢女交談的聲音,似乎是在討論要不要為裡面的奶娘添茶。
桑湄輕輕扯了扯嘴角,離去了。
回到多景台,她站在二樓窗邊,雙手一推,窗扉洞開,晚風直入,吹得她廣袖鼓脹、長發紛飛。
她望向樓下,花園池塘盡收眼底。
如鏡般平滑的水面,倒映出旁邊的二層小樓,以及樓中點起的燈火、以及一個模糊不清的她的影子。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要一躍而下。
讓浩蕩長風貫穿自己的身體,讓幽幽池水浸潤自己的靈台,從此天人合一,超然物外。
但她終究往回退了一步,而後從貼身的窄袖中,取出了那枚疊好的小小信包——楚瑟如約塞給她的。
信包外層是一層防水的油紙,用蠟油嚴密封存。桑湄邊摳邊想,看不出來,這問風的心思竟然細密到了這個程度。她本來只指望對方寫封信讓楚瑟轉交,誰知對方不僅寫了,還包成了如此便於攜帶隱藏的樣子,甚至還記得用蠟油封好,防止他人窺視。
蠟油剝落,油紙上留下白色的痕跡,桑湄一邊拆信,一邊思緒飄飛。
奚曠要只身前往長安,對她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畢竟異地封王無詔不得擅離,誰知道他下一次出去,又會是什麼時候?
她早就受夠了這鐵桶一般的王府,春獵一趟,更令她的渴望如水藻一樣瘋長。
她必須離開王府,離開通寧,去自己真正該去的地方。
然而有寧王親衛把守,即使奚曠不在府中,她也不能輕易脫逃。
可是,誰讓這府中有皇帝的眼線呢?
如今,她已在聽露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假以時日,她定會忍不住上報,等消息傳到長安,皇帝焉能坐得住?
她暢想了一下那個畫面,忍不住勾起嘴角。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奚曠說要把秋穗帶回來。
她當初不知千秋節一事,又想著秋穗將歸,有話可以回來說。因此派問風前往長安的時候,她心裡只是想弄明白,平樂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天城門外,她從自己的馬車前被帶走時,為何高呼不願去衛國公府?究竟是真的病急亂投醫,還是意有所指?
而她趁機丟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塊指引水下密道的磚石碎塊,又意味著什麼?
這些問題,常常在夜深人靜時縈繞在她的心頭,令她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可若是早知道奚曠要赴千秋節,她就會讓問風直接去打聽秋穗的情況了!還管什麼平樂!
只可惜木已成舟,也不能將她喊回。但願問風這封信上,能寫點有用的東西聊慰她心,說不準,還能有點同在長安的秋穗的消息。
皺巴巴的信紙終於被展開,桑湄輕呼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