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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她不吃,也沒有人會在意。奚曠甚至都不會知道她有海棠癬這件事。
除非……除非……
奚曠的手,在膝蓋上緩緩攥緊。
除非她,是真的失憶了。
因為她真的失憶,所以才對賀暄的人頭只有驚懼,沒有悲傷;
因為她真的失憶,對藍仙兒沒有任何感情,所以不介意往頭上簪戴點翠;
因為她真的失憶,沒有見識過血腥之事,所以才會難受得幾天吃不下飯;
因為她真的失憶,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碰不得海棠,才會毫無顧忌地吃下去……
他想起她那些欲言又止的疑惑,想起她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想起她那些心不在焉的順從……
或許,並不是因為她有破綻,而是她是確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陌生的環境。
奚曠如鯁在喉。
他不願相信,這個可能是真的存在。
那他為何從一開始就篤定她是裝的?
他茫然思索,卻發現自己其實並不能想起為什麼。
他只是覺得這世上不會有這麼一味離奇的藥,能讓人又假死又失憶。
在自己認定了的前提下,她的每一次反應,不是「完美無缺」的偽裝,就是「果然如此」的破綻。
「殿下。」張重行在外面道,「藥方擬好了,老朽看過,應當都是合適的藥材。」
他並不精通此病,只能確認藥性上不相衝,劑量也妥當。至於是否能治好,他也不是特別有把握,但看南鄔御醫們一臉「臣就是死也要把公主救回來」的樣子,也不免有些醫者的共情。
「那便下去煎藥。」
「是。」
張重行帶著南鄔的御醫們退了下去。
奚曠拿起那碗藥,舀了一勺,餵到桑湄唇邊。
好在她的唇並沒有閉得很緊,只要他耐心一些、慢一些,就可以很順利地餵進去。
那一碗藥漸漸見了底。
「桑湄。」他擱下碗,低低地念了一句。
桑湄沉沉地睡著,屋內又陷入了寂靜。
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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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朱策交了一份細查細審的文書上來。
膳房近日進出的人全部盤查過一遍,均無任何異常,如月近期的行蹤也都一如既往,她今日去膳房的種種行為,皆是她自己做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暗示。甚至,桑湄一開始不願意吃糕點,還是她求著桑湄吃的。
「殿下。」朱策說,「依屬下看,這應該就是一次意外。」
奚曠看完了那份文書,折起,握在手裡,燭火照得他的臉明明暗暗,說不清是什麼表情。
「辛苦你了。」半晌,他才開口。
「屬下不辛苦,只是殿下,已近子時,您還不歇息嗎?明日早上,賀家的人要來拜見,不可不見的。」
「本王知道。」賀暄失蹤這麼多天,加上他刻意留下的線索,賀家的人再無能也該查出不對了。
朱策眨眨眼睛:「那殿下先回去?桑姬她……屬下讓南鄔的御醫來照顧?或者再找個宮女?」
南鄔的御醫?都是男人,總有不方便之處,她若是醒來,想要使喚人,和誰使喚去?
再找新的宮女?她得的可是危險的海棠癬,普通宮女能照顧得好她麼?
他倒是想一直待在這裡,可還有那麼多事要處理,他總得留個靠得住的,把桑湄交給她才放心。
朱策:「屬下也尋過南鄔宮中的女醫,只是女醫署都空了,似乎是本來人就不多,趁著北炎軍進城前都跑了。如果殿下想要,屬下還可以再在建康城中找找……」
一陣極為長久的沉默過後,才聽到寧王殿下喑啞道:「不必了。」
皇宮西角,一處空庫房內,秋穗躲在柴垛里,睡得很不踏實。
這裡沒有炭盆,沒有被子,只有她身上一套衣服,她唯有把自己埋在柴垛里,才能稍微驅散一些寒意。
這裡沒有窗戶,她每天只能靠送飯時打開的門,才能看清外面大約是什麼時辰。
一開始她也會哭叫,也會怒罵,但後來根本沒人搭理她,連送飯的都一聲不吭,她也就漸漸不再故意挑事。
奚曠就好像把她忘了一樣。
她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怎麼樣了,她只能咽下每一口寡淡的飯,努力讓自己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咔噠一聲響,門開了。
本就淺眠的秋穗一下子驚醒過來。
門外月華如練,看守她的士兵一臉肅容。
秋穗愣愣地看著他們。
「起來。」士兵說,「寧王殿下要見你。」
秋穗木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她頂著一頭細碎柴枝,掙扎著從柴垛里爬了起來:「寧王要見我?為什麼?」
「秋穗姑娘,請隨我來。」士兵讓開,露出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來。
秋穗認得他,他就是那天把自己關進庫房的人。
多日不見,怎麼變得如此客氣?
秋穗疑慮重重:「寧王找我有何事?」
朱策道:「去了便知。」
她只能跟著朱策走。
等走到披香殿外唯一的那條路上時,秋穗的眼淚倏地落了下來。
朱策帶她去見了奚曠。
「殿下。」她見到他,咚的一聲便痛快跪了下去,磕頭道,「求您,讓奴婢見公主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