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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位之初,他也曾雄心壯志地想過要用自己的魅力折服那個瘋狂的女人,將她徹徹底底地控制在自己手裡,可結果遭到了嘲笑。
他至今記得她當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屎。
所以,她死了。建宏帝內心扭曲而陰暗地笑起來,剛才產生的那些許微不足道的後悔也隨之一掃而空。自稱孤寡,坐擁天下,難道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痛快的事嗎?
張阿谷小步跑過來,遞過來一張擬好的明旨和一張擬好的密旨:「請陛下過目。」
建宏帝一字一句地讀完,在密旨上蓋下私印:「讓胡譽帶著岑報恩去。」頓了頓,補充道,「胡譽去永豐伯府,岑報恩去刑部。」
張阿谷正要告退,見他還站在路中央,又小聲問道:「陛下欲擺駕何處?」
建宏帝習慣性地想要去延英殿,突然又對處理奏章公務厭煩之極,想了想道:「去看看劉貴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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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還沉浸在拾翠殿一夜之間被羽林衛屠戮殆盡的噩夢中,哪裡知道在今日參與早朝大臣的心目中,暴君已有變身仁主的趨勢。
一聽他要駕臨珠鏡殿,上下都大為驚恐,連劉貴妃都面露慘白之色。
數日前,她還曾收到大哥的密信,讓她多親近十皇子,掌控皇子身邊所有人,一轉眼,大哥就護駕而死,其中內情轉折,令人不敢細思。加上二哥手下今晨送來密函,探聽大哥死因,這樁樁件件,無不說明劉家有可能已經與皇帝反目。
建宏帝進門時,她正小心翼翼地收拾密函燒掉後的灰燼。
「愛妃何故雙眼通紅?」他微笑著走過來,像極了疼愛妻子的丈夫。
可落在劉貴妃的眼裡,卻如索命的鬼差,那手只消輕輕一勾,自己就要一命歸西。她盈盈下拜:「臣妾替兄長向陛下請罪。」
建宏帝單手扶起她:「劉太尉救朕而死,何罪之有。」他感覺到她的手臂微微顫抖,不由用拇指搓了搓她,「愛妃很冷嗎?」
劉貴妃強笑道:「春寒料峭,確實有點冷,不過見到陛下,心裡就暖了。」
建宏帝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朕又不是火盆,冷就多穿一點。」
「謝陛下。」她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建宏帝看看四周:「讓他們都退下吧,朕有話要和愛妃說。」
劉貴妃垂下眼眸,輕聲道:「好。」
等宮人們都退下,建宏帝牽著她坐到榻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劉太尉要殺朕的事,愛妃知道多少?」
劉貴妃頓時花容失色,雙腿屈膝,跪在他的身前:「陛下明鑑,臣妾真的不知道啊!臣妾,臣妾……」
「沒關係,慢慢說,朕聽著。」建宏帝說,「你若不知從何說起,朕可以提醒你。今日凌晨泔水車。」
劉貴妃渾身一震,淚如珠串,顆顆晶瑩。她仰起頭,楚楚可憐地說:「臣妾並非欺瞞陛下,臣妾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大哥……太尉行刺之事,臣妾對天發誓,事先絕不知情。只是凌晨那運泔水的老頭送了封信進來,是二哥的人聽說大哥死訊,想向臣妾打聽具體詳情。」
「他有沒有讓你查一查,是不是朕殺了他?」
她僵硬了一瞬,低頭道:「陛下有堯舜之賢,至聖至明,所作所為定有因由,臣妾不敢妄自揣測,只是相信陛下。」
建宏帝身體前傾,摸著她的頭髮道:「相信朕就對了。容賢妃是傀儡道魔女鐵蓉蓉,你知她素來忌憚太尉,為了斬除朕的臂助,竟將太尉煉製成王傀。若非俞雙喜捨身護駕,今日愛妃就見不到朕了。」
劉貴妃難辨真假,可她知道,這時候「相信」是唯一的選擇。她忙收起眼淚,直起身子,輕輕掩住建宏帝的嘴巴:「臣妾不許陛下胡說。陛下乃九五之尊,真命天子,定會萬壽無疆。」
建宏帝扶著她坐到自己身邊:「愛妃不必擔憂,這件事朕事先與你二哥通過氣。你二哥劉坦渡送江陵知府進京的人手安置在太尉府,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但昨夜不知為何,朕遇刺時,他們並沒有出現。後來才知道,是被太尉藉故調出府去了。你二哥的人找你打聽,並非懷疑朕,而是怕朕疑他。但劉太尉也是受害者,朕痛心疾首,怎會疑劉家?」
劉貴妃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伏在他的懷裡:「陛下,這兩日真是嚇死臣妾了。」
建宏帝抱著她,輕聲道:「朕對外說刺殺的是俞雙喜,救駕的是你大哥,就是為了保住你們劉家。彥盛走了,你還有二哥,今後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劉貴妃急忙道:「陛下皇恩浩蕩,臣妾不勝感激,只是我大哥畢竟犯了錯,陛下還是將二哥召回鎬京吧,劉家此時也要留個頂門立戶的人。」
不管什麼原因,劉太尉都是刺殺了皇帝。就算皇帝不怪罪,難道還能容忍劉坦渡領兵在外?她主動提出,既是遞出一個台階,讓劉家體面下台,同時也表達劉家絕無擁兵自重的不臣之心。
建宏帝拍拍她的後背:「南虞虎視眈眈,朕有坦渡才能心安啊。」
劉貴妃道:「二哥在南境多年,也未能完全收服兵將,怕是有負陛下所望。」
建宏帝對她刮目相看。興許是劉太尉死了,劉家留在鎬京的人里只有她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故而這「天真嬌羞的少女」便遭逢家變,迅速「成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