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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謙開棺過幾次,餵點牛乳、稀粥,傅希言每次喝歸喝,吃完以後再破口大罵。倒不是希望喚醒對方的良知,純粹是發泄旅途無聊,想了諸多諷刺,可惜往往還沒有完成,就掩埋在大饅頭柔軟的軀體裡。
值得慶幸的是,饅頭一直在換新。
最近一次開棺,段謙給他餵了一口肉包子。
傅希言幽怨地看著他:「我已經好幾天沒有上廁所了。」
段謙說:「對入道期武者而言,忍住並非難事。」
傅希言憤怒:「老子還沒辟穀!」
這種情緒段謙都已經看習慣了,也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我們就快到地方了。」
傅希言心下一沉。
在棺材板合攏之前,段謙俯下身,湊在他身邊輕聲道:「放心吧,事情沒有想像的那樣糟糕,我不會害你,小師弟。」
這突如其來的稱呼不但沒有安下傅希言的心,反而叫他更加緊張了。
他和段謙在何等情形下才有這師兄弟名分?
自然是傀儡道門下。他們雖然一個是銀菲羽義子,一個是金芫秀親子,但師祖是同一個——莫翛然。
這樣一想,段謙反水也不足為奇了。或許莫翛然早就知道他和銀菲羽的關係,之前沒有挑破,是因為銀菲羽還活著,如今人死了,他無依無靠,正是收買人心的好時候。
以莫翛然「劇拋」般的演技,他若真心騙人,大概沒幾個能逃過去。他對段謙的智商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躺棺材這些天,他天天盼著裴元瑾快點追上來,如今卻不這麼想了。既然要接下來要面對的人是莫翛然,那自己獨自前去,也許更好一些。
在他看到母親留書以後,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在他預期中,相逢應該來得更晚,自己應當更強,起碼到武王境,這樣,他們會面的時候,自己才更有底氣。
不過莫翛然大概不會放任自己做好準備。這麼一想,他被恐懼占滿的心緒里,不免又產生了幾分不和諧的輕蔑。
強大如莫翛然,也有不自信的時候,居然搶在自己茁壯成長之前,就想把自己掐滅在幼苗時期。
極端的情緒讓他忍不住哼起了歌。
塞了幾日的饅頭,他覺得自己的喉嚨都被撐大了,哼出來的歌聲也粗獷許多,有種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壯……
啊呸呸呸!
*
進入華鎣山後,他就感覺棺材脫離了輪子,被人抬了起來。抬棺者腳步很穩,速度很快,只是不太注意棺中人感受,他躺在裡面,像是個沒有固定的球,前後左右來回撞擊,好幾次都覺得吃下去的肉包子就要原路返回了,塞在喉嚨里的饅頭就像瓶塞一樣,把它堵了回去。
時間一久,他不得不暫時放過滿心的擔憂,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狀態。
這樣糟糕的交通環境,讓他身心俱疲,想著接下來要面對的考驗與壓力,自己必須養精蓄銳。
儘管經脈被封鎖,但武者對自己身體的掌控遠比普通人要來得精深,比如現在,不過須臾工夫,他就已經進入了甜甜的夢鄉,將跌跌撞撞、搖搖晃晃拋到了腦後。
他途中短暫的醒來過一次,發現棺材還在動,就又睡了過去,等棺材完全靜止下來,他立刻解除了睡意,精神抖擻地清醒過來。
外面充滿了大自然的聲響。
鳥兒在叫,溪水在流,還有緩慢而悠閒的腳步聲緩緩靠近……不是段謙,也不像是莫翛然——莫翛然神出鬼沒,悄然無聲,並沒有這麼樸素的步伐。
正想著,棺材板被緩緩推開,一隻蒼老的手伸進來,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按了幾下。然後他就感覺一股冰涼的寒流從極大穴位退了出去,濕漉漉地貼著皮膚。手很快縮回去,一個蒼老的聲音輕笑著說:「這麼多天了,還沒躺夠嗎?」
傅希言抬起手,先將饅頭從喉嚨里拔了出來,然後一腳蹬掉棺材板,從裡面翻身跳了出來。
腳下是某個山頂。眺望前方,霞雲繚繞,氣象萬千,身後坐落著一間普普通通的茅草屋。小溪繞著籬笆從腳邊淌過,兩旁桫欏、銀杉挺拔俊逸,遮天蔽日,形成大片密林,好似是誰的隱居之所。
莫翛然居然住在這樣的地方。
傅希言一邊搓了搓皮膚上那濕漉漉的寒水,一邊偷偷摸摸打量著把自己從棺材裡放出來的白須白髮老頭。
那老頭也笑吟吟地看著他。
傅希言見他始終不說話,忍不住說:「你是莫翛然的老年態?」
老頭微愕,苦笑著搖頭:「我是師一鳴。」
……
傅希言驚恐萬狀!
說實話,人長時間待在黑暗裡,精神上是會出問題的,為了避免自己罹患焦躁抑鬱等精神病,他只要醒過來,就會想東想西,讓自己儘量忽略所處的狀況。
儘管他最後得出了詭影組織首領是莫翛然這個結論,可在推理過程中,不是沒有其他人選,秦嶺老祖,天地鑒首徒,班輕語,烏玄音,甚至北周皇帝,有一個算一個,他都盤過一遍了,唯獨沒想過天地鑒主和儲仙宮主。
說他是理想主義也好,天真單純也罷,他總覺得,這個世界的黑暗面已經夠廣袤無垠的了,對唯二的正道之光,他還是保有最基本的敬意和信任。
可眼下是怎麼回事?
他這次塌的可不是房,是三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