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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似恭順,實則無情地說:「姆媽為何傷心?」
陳太妃沒有自己的孩子,就為著他私底下的這句「姆媽」,當初義無反顧地投向了最為弱勢的建宏帝陣營,可如今,這句「姆媽」落在耳里,像是一記耳光那樣讓人臉痛!
「你還知道我是姆媽嗎?你竟連自己的兄弟、外祖父也不放過!」
建宏帝嘆息:「朕放過,是他們不曾改過。」
陳太妃急急地說:「誰說不曾?那次之後,我三申五令不許他們惹是生非,還不時借著賞賜之名,派人前往敲打,他們如今都老實了。」
賞賜之名?建宏帝心中冷笑,這是哪門子的敲打。他不耐煩廢話,便道:「姆媽若是不信,不妨再等兩日,看看漳河縣令怎麼說。」
陳太妃失色道:「什麼意思?」
建宏帝說:「若都察院與六部沆瀣一氣,朕就會眼瞎耳聾,所以他們不能是一路人。陳文駒是你的侄子,但他姓陳。」
陳太妃呆住。
陳文駒是陳家最出色的孩子,四十歲不到就已經是脫胎期高手,比羽林衛指揮使傅軒還高出一個境界。他沒有官身,但名下有兩間武館,人手充足,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兵力。
陳太妃留他在身邊,既是親信,也是保鏢。
不管陳文駒背地裡有沒有陽奉陰違,與陳家人勾結欺瞞,陳太妃都不能讓他去死。他和陳家人沒有了,她在外面的依靠就沒了!
她回過神來,急切地說:「你留你外祖父一命,陳家其他人你看著殺幾個,我不攔你。但駒兒,你殺了不如收了。他武功高強,比傅軒和楚光都頂用。而且我在宮裡,他一定會對你忠心不二。」
建宏帝面無表情地看著努力在絕境謀劃出一片喘息之機的陳太妃,看著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陳太妃似乎到此時才發現宮殿之內只剩下他與她兩個人。
「你到底要幹什麼?」她害怕起來。
建宏帝走到她面前,問:「你為何要畫《百孝圖》?」
陳太妃愣了愣,顫聲道:「是,是駒兒提議的,他說可以彰顯……」
「彰顯陳太妃的地位。」建宏帝喃喃道。
她委屈道:「我本就是太妃,畫一副畫怎麼了?」
「畫呢?」
「畫上不是有四個死了嗎?我嫌不吉利,收起來了,你要看,我去拿。」仿佛怕他反悔,陳太妃匆匆忙忙跑進去,過了會兒,抱著畫出來。
《百孝圖》湊了九十九位皇親國戚和勛貴家中未成年的孩子,一起為陳太妃祝壽。
展開後,場面極其壯觀。
建宏帝目光飛快地掃過地上的畫卷,覺得有些不對,正要張口提問……他面前,眼冒凶光,滿臉猙獰的陳太妃雙手死死握著剪刀,徑直衝了過來。
建宏帝身體不動,殿門忽開忽闔,俞雙喜如鬼魅般出現在兩人中間,指如鷹爪,奪走剪刀,一腳將人踢飛。
俞雙喜說:「殺心蠱。當人產生濃烈的殺意時,它會催化為現實,只能用一次。」
陳太妃吐出一口白沫,眼神漸漸恢復清明,慌亂地爬過來,想抓建宏帝的腿,被俞雙喜用腳踢開,趴在地上哭喊:「陛下,我不是想殺你,我剛剛不知道怎麼了,我不是想殺你啊,陛下!」
建宏帝對眼前一切充耳不聞,眼睛依舊盯著畫,對俞雙喜說:「你查查畫上的人對不對。我記得永豐伯有個兒子是個大胖子,但這幅畫上沒有胖子。」
俞雙喜道:「是。」
每次聽到這清冷簡潔的回覆,建宏帝都不由懷念起自己的捧哏老夥計張轅來。若不是他的手伸太長,差點壞了自己的計劃……
死得可惜了。
*
儘管建宏帝下令徹查陳家案已透示出陳太妃即將倒台的兆頭,但陳太妃自縊的消息傳來時,還是令大多數人大吃一驚。
在他們看來,陳家和陳文駒就是陳太妃的左膀右臂,斬掉他們,陳太妃也不過是個年華逝去的先帝嬪妃,念在她對今上擁立有功,建宏帝也不會殺她——這群人精自然不會相信陳太妃會在陳家案還沒有徹底定案之前就想不開去自掛東南枝。
他們只能理解為,這是建宏帝給他們的一個信號。
陳家,必須斬草除根!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畢竟他們印象中的天子,本來就只怕不夠殺,不怕殺太多。於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查案的速度。
永豐伯府因為府上出了個司獄,上下也十分緊張。
幾乎傅希言每次下衙,傅輔都要喊他去問一問情況。陳太妃死後,陳家幾乎沒有翻身的希望——之所以說「幾乎」,是怕這位反覆無常的陛下又為著什麼奇怪的理由反水,所以,沒有希望和退路的陳文駒不可能乖乖在牢里等死。
不僅他這麼想,太醫院、都察院都這麼想。這幾日獄卒已開始連續加班,金吾衛也派了人手支援,陳文駒武館附近更是設下重重布防。
萬事俱備,所有人都開始等,等陳文駒出手。
然後他們等到了。
陳文駒的管家一張狀紙遞到京都府衙,告都察院司獄收受賄賂,卻虐待自家主子。
那位被告的倒霉司獄自然是傅希言。
傅希言聽聞後,有些期待地問:「如果罪名成立,我是不是不用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