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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才城門關閉之前,一輛馬車低調地駛入了臨安城內。盤查嚴謹的城門衛看到對方身份牌後,恭恭敬敬地讓開路,將人迎了進去。
臨安是南虞國都,進出顯貴不知凡幾,能得到這樣的待遇,說明馬車裡人起碼是正三品的官員,甚至更加尊貴顯赫。
馬車進城後,依舊不疾不徐地走著,絲毫沒有因為天色將晚而加快速度。
它路過客棧,路過酒家,一路行至西湖邊,然後繞著走了半圈,在一樁普普通通的民宅前停下。駕車的車夫敲了敲門。
門咿呀一聲開了。
開門的是小桑。
因為話多,他被潛龍組一致推舉做了門房。不過訪客不多,所以他的專長並沒有得到發揮。
「你是誰?來找誰?為什麼傍晚才來找?」
半天沒找到人說話的小桑可憋壞了,一口氣說了一長串,對方愣了下,拿出一塊令牌。
小桑認出一面寫的是「靈教總壇」,背面寫著「代教主行事」。在靈教,這塊令牌差不多就是等於里的「如朕親臨」了。
小桑說:「就算是靈教代教主,至少也要表明身份說明來意吧?」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些擔心。烏玄音,宋旗雲,莫翛然,秦效勛……他們在臨安的敵人隊伍已經很龐大了,再加一個班輕語——那真是債多不愁了。
車夫沒說話,只是掀起了馬車的車簾。
小桑以為車裡的人會下來,還等了等,發現半天沒動靜,不禁伸長脖子去看,看清裡面的人之後,頓時一怔:「這是誰啊?」
一句話說得車夫也愣住了。
車夫看看車裡的人又看看小桑,似乎在疑惑他怎麼會不認識。
還是馬車裡的人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用極輕極嘶啞的聲音說:「風部,譚不拘。」
*
小桑加入棲鳳組之前,一直待在陝西電部戚重的手下,自然沒見過鎬京風部的主管事。
不過譚不拘是譚長老的兒子,裴元瑾小時候見過幾面,自然是認得的,見他虛弱的模樣,心中湧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意。
他本以為譚不拘落入靈教最多只是做客,對方沒有理由痛下毒手,可他還是太高估儲仙宮對武林各派的威懾力了。
或許是從裴雄極帶著長老們閉關起,又或許更早,在儲仙宮圍殺傀儡道失敗,與天地鑒分道揚鑣起,這個曾令無數武者仰慕、敬畏的龐然大物便在一步步失去它該有的威懾力——至少在漸漸茁壯成長為新一代龐然大物的靈教面前。
畢竟,儲仙宮的南虞分部實在不上檯面。
他讓人請大夫給譚不拘驗傷,皮外傷暫且不說,武功也被禁了,還中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毒,大夫說,人還能喘氣,就是奇蹟。
譚不拘充分展現了何謂生命力頑強。大夫開了幾帖溫補的藥,他精神立馬就好起來了,然後嘴巴就閒不住了,開始吹噓自己被靈教抓住後英勇不屈的事跡。
「他們知道我爹是長老,就一直問我,他們閉關做什麼。呵,我要是知道,我就是長老了。」
小桑一邊替他上藥,一邊給他捧哏:「那他們可真是不長眼。」
「誰說不是呢!我都想好遺言了,就一句話,老子沒白活!」譚不拘說得有些激動,立馬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咳出了血。
裴元瑾說:「閉嘴待著。」
別人都怕他,可譚不拘不怕。他年長几歲,眼裡的裴元瑾就是個彆扭的弟弟:「可別,牢房裡憋著不說,現在讓我說咳,咳咳,說個痛快吧!」
傅希言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要嘴不要命的人,嘆為觀止。
裴元瑾說:「送你來的車夫是個啞巴?」
譚不拘嘆氣:「不但是啞巴,還是個聾子。」
小桑突然明白,為什麼他看到自己的第一眼,眼睛裡有光,大概是因為……自己會講話吧。
第77章 歸來之故人(中)
譚不拘痛痛快快地說了一炷香, 終於說累了也咳累了,眼皮開始往下耷拉,不過臨睡之前,他從懷裡掏出兩本記事簿, 遞給裴元瑾:「靈教給的棗。」
打一頓, 給顆棗。靈教以為儲仙宮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阿貓阿狗嗎?
可東西既然到了手裡, 就沒有退回去的道理。
裴元瑾翻開看了看,是南虞安插在北周的諜網交易記錄,不僅有鎬京的, 還有洛陽的, 對方給的記錄很全,上面還寫了傅希言花了多少錢,提了哪些問題, 得到哪些答案。
他看得饒有興致。
原來傅希言那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鎬京四公子案;陳太妃侄子的綠帽子;還有……混陽丹的資料。
看他花了一千兩買消息, 裴元瑾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似乎可以想像出當日那個小胖子知道自己吃的是混陽丹後, 有多麼驚慌失措。從問問題循序漸進的脈絡可以看出, 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問題,前面兩個都是試探當鋪的深淺罷了。
讀到後來瑞雪神牛,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刻了些。
說起來, 吃過這麼多美食, 唯有瑞雪神牛總令他念念不忘。而這念念不忘里, 多少摻雜這一些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自己雖然憤怒於混陽丹被這麼個小胖子吃了, 內心充滿不知所措的茫然, 可在一切負面情緒的背後, 似乎也隱藏著一絲絲對人生脫軌的好奇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