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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地抓著裴元瑾的衣服,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從親手殺人的那一夜開始,他的眼淚已經醞釀很久,不僅是無辜犧牲的八萬條人命而流,更是這個將百姓當作螻蟻的冷酷世界而流。
裴元瑾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你去了也沒用。」
這話倒不是安慰。
他很清楚當時自己和傅希言都在靈教的掌控之中,若是他們去新城,十有八九會遭遇極其強烈的圍捕追殺。新城是靈教耗費數十年心血布下的局,為此,他們甚至犧牲了自己的教主烏玄音,還收買了嶺南掌門、巨鷹武者、詭影宗主、桃山兄弟這群武王及以上的超卓高手。
由此可以想像,當時的場面有多麼驚險與瘋狂。
傅希言抱著他:「幸好有你們。」
幸好這個世界還有儲仙宮。
幸好他不是踽踽獨行。
烏玄音、段謙、秦效勛……與這些人相處時,他沒有感覺到對方性格里的殘忍冷酷,是因為自己也是武者的一員,被對方看做同類,可對於百姓,他們的言語行為里便會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傲慢與滿不在乎的輕蔑。
多麼可怕,明明都是人類。
裴元瑾皺眉:「你……們?」
傅希言說:「還你爹。」
聽靈教一方的陣容,便知儲仙宮這次出手,幾乎是與半個武林為敵了,可裴雄極義無反顧,還是帶著長老力挽狂瀾,救下兩萬多條命,傅希言心想著想著,鼻頭又是一酸。
裴元瑾有些不太理解。他從小出生在這個世界,早已習慣其他江湖人對待普通百姓的做法,已然不會為之驚詫和憤怒。
可這樣的世界,傅希言以前只在里見過,每當他看主角在封建社會高唱平等,對那些既得利益者說百姓利益為先,都覺得有些過於理想化了。可如今,他覺得這就是他的理想。世界總要有先驅者,總要有人為受害者發生,打破不公平,創造和諧平等的環境。
傅希言低聲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們雙修可能會有風險。」
裴元瑾似乎沒想到話題一下子轉到了這裡,愣了下才說:「讓姜藥師給你配點藥?」
第85章 合作之代價(上)
傅希言睜著一雙哭得紅通通的眼睛,看著他愣了會兒神,才意識到這話是什麼意思,臉一下子就紅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元瑾說:「那是什麼意思?」
傅希言有很多話想說,關於自己的憤怒,自己的悲愴,自己的理想……可千頭萬緒,千言萬語,一時間竟不知道從何說起。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萬物自己卻分了個三六九等,以同族為芻狗,簡直可笑可悲!
他沉默良久,那麼多的想法,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我希望你不要變。」
如果有一天,裴元瑾也變成了班輕語那樣漠視生命,殺人不眨眼的樣子,那對他,對這個世界而言,都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裴元瑾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我的劍道是一往無前,選擇了就不會變。」
以前,傅希言也不是沒埋怨過他的直線思維,然而此時此刻,這種直線卻奇異得令人心安。
裴元瑾摸摸他的臉:「這筆帳,我們總有一天會算的。」
傅希言按住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你的體溫……」
裴元瑾正要調節真氣,就聽他又幽幽地問:「是因為晉升武王嗎?」
裴元瑾低低地「嗯」了一聲。
傅希言似乎下定了決心,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我有話要對你說。」
*
電視劇里,反派偷聽到關鍵信息後,製造出一連串麻煩,使主角們要死要活的教訓實在太過深刻,事關重大,傅希言決定找個絕對安全的談話之所。
裴元瑾見他一臉慎重,帶著易絕去了陶朱山——易絕守在半山腰,兩人在山巔暢所欲言。
時近傍晚,站在山上遠眺,半輪紅日掛在天邊,與這繁華的世間依依惜別。山下的暨陽縣沐浴在日月交替間,呈現出結束了一天繁忙的慵懶景象。
自然風光,人間煙火,讓傅希言慢慢平復了激盪的心情。
他在山巔繞了一圈,確認沒有其他人在,才在靠近夕陽的位置,席地坐下來。裴元瑾隨手拿出兩個酒壺,遞給他一個。
傅希言驚訝地問:「你還帶了酒?」他認識的裴少主可是鐵桿茶派啊。
裴元瑾說:「茶可靜心,酒可縱情。」
以往的傅希言在這時候大概會想歪,以為他說的是縱情聲色,可此時,他只是默默地拿過酒壺,仰頭喝了一大口。
然後——
被嗆住了。
他大聲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滿嘴都是辛辣的味道。
「咳咳,這是什麼酒?」
「燒酒。」
傅希言一時無語,在暨陽縣不應該買黃酒嗎?
裴元瑾看出他的疑惑,補充:「燒酒更烈。」現在的傅希言,需要烈酒。
傅希言默默抿了一口,辣舌頭,但是這種讓人微感疼痛麻木的辛辣刺激感,卻意外的讓他找到了自己在世間的真實感。
人是會痛的,永遠不會是一堆冰冷的抽象的數據。
酒精慢慢滲透身體,情緒漸漸從低谷爬上雲霄,原先不好說出口的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開始自己組織這往外蹦。他看著夕陽,緩緩開啟心扉:「你知道我體內有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