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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許林秀靠在床榻,朝重斐笑得淡然閒定。
重斐目色憂慮:「怎麼還笑,你不聽話。」
許林秀道:「下官心裡有數,等季候穩定,身子自然就恢復了,餘下的慢慢調理。」
所以只有重斐一個人急得嘴巴里起火泡,可軍令那樣的法子都用過了,許林秀不聽,他拿對方也沒辦法。
自己干著急,瞪著許林秀罵又罵不得,動手更不行。
此時,重斐展開一件外衫輕柔披在許林秀身後,他小心收拾那幾卷散亂的紙張,視線不經意瞥到其中某頁,忽然僵住。
許林秀揉弄睡意惺忪的雙眼:「將軍,什麼時候過來的?」
也不出聲。
重斐道:「不久,給你披件外衣就醒了。」
許林秀把肩上外衣微微攏起,視線越過飄動的帳簾:「雨還沒有停。」
重斐:「嗯,一時半刻不會停,若忙完早些回屋。」
他問:「今日不去工坊了吧。」
許林秀往工坊跑了三個多月,重斐隱有預感,猜到許林秀要送他何物。
許林秀接過重斐收整好的紙張,抽出其中一頁,將其封好,塗上火漆。
重斐喉結微窒,他低聲道:「你……要回去了?」
許林秀看著手上準備寄往紹城的信件,點頭。
重斐沉默。
眼下邊城比較穩定,勾答人在開春一戰後又陸續發起過三次小規模的挑釁,全被祁軍遊刃有餘地抵禦。
岳縣是第一個修建完善城牆和馬面的地方,重斐帶桑北彌和幾名副史專門做了攻防對抗演練。
修整改善後的馬面防城效果真如許林秀所言得到提升,此改良方式的推進如今正在邊關各城有序展開。
近半年有了許林秀的幫助,軍營各方面都得到一定程度的完善,他超前的知識儲備讓營中許多人稱賞不止,許林秀謙虛溫文,諸多將士敬他又近他。
西北邊城,許林秀名噪一時。
就像重斐當初說過的,他本為蒙塵的明珠,衷於本心,總歸會有重綻光彩的一日。
比起那時候內斂自縛,凡事顧慮而後行的許林秀,現今的他雖然荏弱,身子不若西北男兒強健孔武,但聰慧過人,心思細緻,溫柔如水的眼神更多了份堅定與豁然。
許林秀抬眸:「我出來已有四月,再過半月,公務結束就到了回程的日期。且娘親近來身子不太好,儘管在信中給予安撫,我仍擔心,想看看她。」
完成此次公務的許林秀回家看望長輩可為人之常情,他不像軍營大部分的將士士兵多為土生土長的西北人,他的家在紹城,公務完成,並不需要長年累月久候於此。
邊城終究不比樂州,回到紹城比待在此處更方便調養身子。
於公於私,重斐都不該阻攔。
可他暗生不舍。
許林秀理了幾綹亂發,坦然笑道:「將軍,這段日子承蒙照顧,下官心懷感激。」
重斐怔然:「只有這些?」
許林秀掩眸,說道:「工坊鑄劍的進度就要結束了,連續三個月日夜不斷地趕進度,總算沒白費所有人的心血和精力。」
他笑了笑,聽著帳外清晰響徹的雨聲,心緒恍若經過洗滌,字句堅定,這次專門凝望重斐的眼睛開口
「將軍在下官心裡,是當今的蓋世英雄。逢亂世生守護黎明,萬夫莫當,曠世無匹。是以人人都會敬仰將軍,為將軍之名撼動,包括下官亦然。」
「將軍待下官如何,自會永遠銘記在心。在返程前,下官決心想盡一份心意,送給將軍需要,可以配得上將軍的寶劍。」
他目光落向重斐腰側的長刀,從容平靜:「將軍的刀/槍使得出神入化,令勾答人聞風喪膽,唯獨少了一把便於攜帶的貼身寶劍。」
許林秀漆黑卷長的眼睫輕輕眨動:「下官聽聞了將軍過往的事,心內悵然,也有遺憾。將軍……將軍說下官是明珠蒙塵,那你呢?」
重斐愕然。
許林秀每一字句都令他猝不及防,未曾預料許林秀會提起那件事。
許林秀沒有言明,可他們彼此心知其意。
重斐眯眼:「誰與你說的。」
許林秀紋絲不動:「若將軍生氣,罰罪於下官就行,和旁人無關。」
重斐聲音一硬:「你明知我不會罰你。」
許林秀莞爾,眼眸清淨盈盈:「將軍。」
重斐頓覺什麼脾氣都沒了。
他低嘆:「倘若你想彌補什麼才忙了三個月,何必呢,這樣苦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何況,事情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許林秀道:「將軍投我以桃,下官定報之以李。且……我們之間,系有真摯情誼,論不上彌補和受苦,我是甘願想做這件事。」
許林秀問:「將軍,你接受嗎?」
重斐自然接受。
許林秀的這份珍禮讓他受驚而歡喜,想起往事種種,站在西北邊關的土地上,油然滋生悵然與嘆息,還有無數感懷。
月中旬,邊關偶爾受勾答軍滋擾,總體影響甚微。
出來將近五個月,到了許林秀返程的日子。
行李早已收拾整裝上車,許林秀在一個天光明亮的時候離開,萬里無雲,天藍遼遠。
專程給他送行的人陸續來了幾波,有工坊的師傅們,有對他心懷感激的將士,白宣和桑北彌跟幾名副史一同前來,蘇無雲往他車廂里塞了藥包,他一一相見,一一謝過眾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