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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煞氣仿佛預知到了自己即將被封印在地底裂縫之中的命運,紛紛不甘嘶吼著,但最終卻仍舊只得順著神劍劍身湧入地底裂縫。
陣法中央的人白衣獵獵,背脊挺直,如竹節般清俊挺拔。
同他手中那把劍一般。
那人的面容生得俊逸非凡,劍眉斜飛入鬢,颯然風姿令人一見便挪不開眼。
明淵仙尊在世人眼中,大抵如清冷的謫仙一般。
明淵仙尊不笑的時候,便如仙人般遺世獨立,周身清冷的氣質令人望而生畏,沒有哪個弟子敢抬眼看他。
他不常笑,卻是會笑的。
仙尊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浮著的笑意都顯得淺淡,卻驚艷得令人失神。
這樣的笑容,青陽宗的人只見過兩次。
一次是仙尊座下唯一的徒弟第一次下山遊歷平安歸來,仙尊接住滿心歡喜撲進自己懷裡的小徒弟時。
還有一次便是現在。
不同的是,這一次明淵卻沒有伸手接住惶然向自己踉蹌奔來的小徒弟。
他只是毫不在意地拭去了唇邊溢出的金色血液,抬手輕點住了小徒弟的眉心。
扶飲被定在原地,雙眸猝然睜大。
明淵無奈笑著:「都是血,就別過來了。」
到了這個地步,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明淵的身影在迅速地虛化消散。
明淵仙尊與天地同生,生來便有一柄神劍傍身。
如今明淵仙尊以手中神劍作陣眼,卻是被萬千奔涌無盡的煞氣穿透,以魂飛魄散的代價鎮住了煞氣源頭。
在完全消散的最後時刻,明淵伸手輕輕抹去他眼角的淚,將只到自己下巴處的小徒弟輕輕擁進了懷裡。
有溫熱的液體沾濕自己的前襟,明淵靜默片刻,輕聲道:「看不見飲兒長得比我高了,怎麼辦啊。」
扶飲埋在他頸窩處,壓不住喉間的痙攣,顫抖得嗚咽出聲。
明淵微闔雙眸。
他的神魂已經被煞氣撕扯得千瘡百孔,將大部分的煞氣封印進地底裂縫時更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將自己千瘡百孔的神魂撕出一小片,方才點進了扶飲眉心。
從前他總告訴扶飲,生死有命不強求,誰都會死,一生足夠瀟灑無憾便足夠了。
然而只有當真親歷了一遍,明淵才意識到,人生在世,總是有些放不下的遺憾的。
那些他當時說出口的話,放到現在連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如果能夠活著,誰會選擇這樣的道路呢?
在此之前,明淵還在琢磨著怎麼以徒弟元嬰的理由,從青陽宗那幫老傢伙手上敲詐出更多的好東西一起送給扶飲。
因為小徒弟總是不肯收他的東西,收了也不捨得用,跟供佛一樣把他送的東西都供起來,還總以各種方式送回等價的禮物。
小徒弟什麼時候能意識到,有些東西不用是沒有價值的?
唉。
然而現在這個情況,他怕是沒有辦法送了。
也不知道那群摳門的老傢伙知道自己從他們手中敲詐了這麼多次好東西,然而自己卻來不及送回禮的時候,會不會氣得當場跳起來。
明淵不敢看扶飲的雙眸。
那雙平日漂亮得如同異色寶石般的異瞳此時紅透眼眶,滾落的每一滴淚燙得他心尖發疼,跟煞氣穿透他身體帶來的痛苦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扶飲伏在他懷裡,執拗地攥著他的衣襟,以為這樣就能留住誰,掌心都被掐出了血,滴滴落在明淵染血的衣襟上,匯入明淵身上更深的血跡之中,難捨難分。
而扶飲本人渾不自知,只是低聲哽咽道:「您答應過我要教我滄瀾劍法的,徒兒還沒學會。」
沒有學會……所以,你可以不走麼?
然而這終究是強人所難。
明淵沉默著伸手撫平小徒弟的掌心,咽下了喉間的血,輕笑道:「聽你師伯們瞎吹。滄瀾劍法哪裡好了,都是我瞎編的,根本沒有章法,不適合你學。」
在身影徹底消散的最後一刻,明淵輕聲念道:「飲兒。」
「別傷心。」
「此間風月無邊,你該是無憂踏遍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12章 貼貼而已
江銜昏昏沉沉之中,似乎夢見了許多事情,醒來時記得的,卻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被困在明淵體內,看著明淵寫下那兩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忽然就明白了當初自己說出名字的時候,為什麼扶飲會有那樣激烈而不尋常的反應了。
這也太巧合了。
要不是江銜知道自己是在現世中死後才穿到這個世界來的,他自己都要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了。
這些夢真實得像是在他身上發生過一樣,那些另一個人內心的悲與歡,江銜真真切切地都感受了一遍。
他記得少年扶飲因為過分瘦削而突出的骨頭硌在手心的感覺,記得那滾燙的淚沾上指腹的感覺,也記得小扶飲緊緊抱住他腰身時惶然而絕望的力道。
那雙漂亮異瞳乖順的神態逐漸與記憶中扶飲冰冷妖冶的眸光重合,江銜又想起很早很早以前,自己沉浸在一片虛空的黑暗之中時,見過的那雙看似平靜卻了無生機的異瞳。
什麼時候……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那雙異瞳?
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