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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淵沒說話,伸手同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兩人就這樣不言不語地一直喝,喝到月上梢頭時,明淵帶的松釀雪也差不多見底了。
桌上一片狼藉,酒杯酒罈亂倒一片,封停桑趴在一邊手肘上,已經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明淵看起來面色如常,一隻手卻看似隨意地節節掰著指骨,咔咔聲不絕於耳,若是場上有個正常人一定會聽得毛骨悚然。
場上除了喝醉的兩人,還有一個不知不覺出現的第三人。他身上披著封停桑的墨綠大氅,收拾好狼藉的場面後,把一碗醒酒湯放在明淵手邊。
白獻端著剩下一碗醒酒湯,一邊把封停桑拍醒,一邊輕聲細語地勸道:「尊上,您喝一碗醒酒湯再走。」
明淵點頭:「多謝。」
然而卻仍舊一點不動。
白獻就知道不必勸了。
明淵的指骨一節節脫臼又複合,他卻像是渾然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嗓音低而啞,面無表情道:「我真是個畜/生。」
封停桑閉著眼大喊道:「你真是個畜/生。」
白獻:「……」
白獻默默在底下踹了封停桑一腳。
明淵仙尊經常來找封停桑喝酒,因而白獻每次都會習慣性避嫌離開,總是會到兩人盡興而歸時出來收拾局面,順便把丟人道侶領回去。
封停桑嘶了一聲,極其委屈,睜開眼看見是自家道侶,又把話咽了回去,裝死地往白獻身上歪。
可是這兒還有一位棘手的人不知如何解決。往常明淵酒量很好,帶的酒也多是不醉人能夠放心喝的那種,兩人聊完各自回去不成問題。
而且不論醉不醉,明淵家的小徒弟都會過來把人接走,可這回明淵顯然醉得上頭,扶飲卻不見人影。
白獻糾結著,又踹了一腳封停桑,低聲說道:「快點把醒酒湯喝了,酒醒了把仙尊送回去。」
封停桑抱著道侶:「我不。讓他在這風餐露宿吧,明早酒自然醒了,凍死算我的。」
白獻:「……」
此時,庭院外的一顆松樹忽然輕微抖動了片刻,大團大團的雪簌簌落了下來,白獻抬頭,跟松樹枝上團著的扶飲對上了視線。
「……」
白獻失笑:「小扶飲?你在上面做什麼,快下來,天冷。」
扶飲悶不做聲地點頭,目光落在眼眸半垂的明淵身上,悄悄伸手攥了一團雪,往他腳下扔去。
雪團砸在明淵腳邊不遠處,而明淵仍然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什麼反應。
醉了。
扶飲這才放心地跳了下來。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小聲道:「封師叔、白師叔好。」
封停桑不知是不是睡著了,也同樣沒有什麼反應。
「來把你師尊接回去?」白獻沒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只是摸了摸少年的頭,溫聲道:「松釀雪後勁大,回去記得讓仙尊醒醒酒再歇息。」
扶飲點頭,禮貌道謝:「多謝白師叔。」
白獻笑了,「不客氣。」
扶飲湊到明淵身邊,費勁巴拉地想把他手中的酒杯取下來,奈何明淵不肯放手,扶飲只好小聲道:「師尊,您鬆手,我們走了。」
明淵鬆了手。
少年身量只到明淵的肩頭,卻意外沉穩持重,他不敢牽師尊的手,只好收斂地牽著師尊的衣袖,一點點把人帶了出去,臨走不忘道別:「我們走了,白師叔也早點休息。」
白獻笑著道:「好。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說來也真是奇妙,仙尊喝醉了也只肯聽他家小徒弟的話,指哪走哪,完全不會帶歪,也不會發酒瘋,酒品一絕。
正說著,扶飲牽著明淵的衣袖走在最前面,他不自覺地繃緊脊背,步調莫名僵硬。
他早上還神情躲閃著跟師尊說了自己要出門歷練,結果走了一半卻莫名很想再見一面師尊,於是偷偷跑回來,卻也只敢遠遠蹲在松峰上的松樹里偷看。
怎麼想怎麼尷尬。
然而幸虧師尊醉了。喝松釀雪醉了的人醒來後要麼記不得自己醉酒後發生的事,要麼只會認為那是一場夢。
一杯醉臥,浮生皆夢,無外乎是。
所以扶飲也就悄然大膽了起來。
他把師尊送回了雪峰,正出門去煮醒酒湯,轉頭一看明淵不知何時無聲地就這麼站在自己身後,著實把扶飲嚇了一跳。
扶飲嘶了一聲,要把人推回去,卻被明淵輕輕握住手腕。
明淵溫聲道:「這是做什麼?」
扶飲眨了眨眼,「煮醒酒湯。」
等了一會,明淵道:「雪很大。」
扶飲忽然覺得這樣無厘頭的對話蠻有趣:「您該回去了。」
明淵道:「還走嗎?」
扶飲盯著他,小聲說道:「不想走。」
但是扶飲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旖念後,卻也是真的無法面對師尊。
他光風霽月的師尊。
明淵低頭揉了一把小徒弟的腦袋,卻是不再說話了。
扶飲煮好醒酒湯後,領著師尊回寢殿的功夫,醒酒湯也差不多涼了下來。
明淵接過徒弟手中的醒酒湯,一飲而盡後將空碗放在了桌上,把鮫綃外衣搭在旁邊,順手熄了燭火,輕聲道:「睡吧。」
扶飲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師尊是想讓他也一起上榻,不由得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道:「師尊,您睡吧,我晚點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