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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東窗事發,姜老太爺震怒之事傳遍大街小巷,將姜大少爺關了禁閉,祝妖在暗中冷笑,等待著姜無寧服軟的那日。
直待正室拋了臉面,隔著一扇木製的門,跪在雨中求他時,祝妖才恍然驚覺,時間已過去了整整三日。
那日真是下了好大一場雨,噼啪的雨點拍打窗欞,奏出急躁密集的樂聲。
祝妖隔著一層薄薄的雨幕看著正室在殘風冷雨中纖弱的身子,雨水模糊了她的眉眼,聲音也被冷風扯得鬆散。
他聽見正室說願意給他花不完的銀錢,願意為他尋個好住處,只求他放過姜無寧,放過她唯一的兒子。
祝妖在嗚咽的哭聲中,想起不甘咽氣的祝清月,想到了他那到死都薄情的一雙爹娘。
興許是姜無寧的堅持牽動了祝妖的一點惻隱之心,他決定如正室所願,還姜無寧一個清靜。
是以,當夜,他來到姜無寧的房中,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紙人的真身撕裂了皮肉,真實的那張臉醜陋而怪異。
世人貪戀的不過是副美艷的皮囊,沒人會在意皮囊之下是何等腐朽。
都是俗人,姜無寧與他們又何不同?祝妖親手撕裂了這副皮囊,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完整的展現在了姜無寧面前。
祝妖漠然地等待著姜無寧驚慌失措,然後落荒而逃。他甚至惡劣地想,原來人前清風朗月的姜家大公子,也會露出如此狼狽的模樣。
在搖曳的燭火中,在漫長到近乎窒息的沉默後,姜無寧終於有了動作。他在祝妖的注視下,緩緩地,伸出自己的雙手,將他抱了滿懷,並在他耳邊,嘆息似地道:“阿月,你終於願意向我坦白。”
祝妖驚愕失聲:“你早就知道?”
“不喜歡火,不喜歡被淋濕,沐浴後總要站在門口等風乾了再進來。阿月,人不是這樣的。”
祝妖啞然。
他與姜無寧對視,姜無寧漆黑的雙目中盛滿的是他的影子。
祝妖化回了自己原本的臉,在這片刻的安寧中,雙手摟住了姜無寧的腰。
透明的窗紙映出了糾纏的兩道人影。
又是長久的沉默,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好半晌,祝妖啞聲開口:“姜無寧,我帶你離開長寧村好不好?”
姜無寧又吻了上去,那聲好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一切本該順理成章,如果不是村長以姜無寧的家人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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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的一切和幻境中如出一轍,祝妖破罐子破摔地等著姜無寧將自己獻祭。
就當是原本利用了姜無寧的報應,就當是他動了心的報應。
何況姜無寧愛他能有多深呢?一句“我騙你”便可將他傷得體無完膚。
後來,姜無寧為他擺了一桌宴,宴上有酒,道要送他上路。
祝妖毫無猶豫,將摻了藥的酒一飲而盡。
姜無寧輕呵道:“原來你這樣不待見我,這樣迫不及待和我劃清關係。”
祝妖輕笑不語,默認了姜無寧的這個說法。
直待七日後在荒郊的客棧中醒來,祝妖在茫然之中才發現自己上了姜無寧的當。
他沒有死,被姜無寧送了出來。
那一刻,祝妖怔怔望著自己的手,倏地大笑起來,笑彎了腰,笑著笑著眼角又滲出了淚。
明明就給了他一次機會的。
祝妖踉蹌地跑出客棧,跋涉回了長寧村,恰好撞上姜無寧被村民圍著綁上祭台。
凡人之軀承受不住太重的怨氣,只能先煉製成活屍。
姜無寧自始自終不言不語,看不出絲毫的懼怕。
祝妖衝進陣法之中,替姜無寧承擔了大部分的怨氣。
臨死之際,他揪住了姜無寧的領子,用盡最後的力氣,笑著罵了句:“姜無寧,你就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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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同時承受反噬的效果無疑是最佳的。
村長負手立在陣法外,痴迷又貪婪地盯著邪陣,感受自己的身體源源不斷地、被注入新生的力量。
陣法中的兩人在極速的枯萎。
尤其是祝妖那隻紙人,已經被迫現出了紙人的真身,在一寸一寸的皺巴,萎縮。
千鈞一髮之際,變故陡生,那枯萎的紙人倏地伸展開了身體,一隻更高、更大的紙人撕裂了原本的皮囊,露出了一個頭。
地面上倒映出紙人的影子。
妖異的、艷麗的容顏,纖細墨筆勾勒出來的眉眼,鮮血點亮的雙眼。他的唇是嫣紅。
耳邊響起骨笛怪異的調子。
陣法中不安涌動著的怨魂凝滯一瞬,像是找到了方向,齊齊朝著村長沖了過來。
村長神色大變,恐懼從那雙渾濁的眼睛中溢了出來,耳邊聽到萬鬼齊哭。
“怎麼會這樣?!”
他驚慌失措,癱軟在地上。
出於怕死的本能還是強撐著往前爬了幾步。
一切都是在垂死掙扎。
“啊——”
異於常人的慘叫聲響起,村長几乎是瞬間被血紅的影子吞沒,剝骨吞皮。
骨笛奏出了抑揚頓挫的調子。
月色妖嬈,為這場遲了百年的盛筵作最後的狂歡。
第十二章
所謂厲鬼,不過是生前執念未散,困於身體之中,無法進入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