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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寧看秦鴻風對那皮堅殼利的東西一頓操作,看得呆了,放到爐子上蒸,直蒸到蟹殼通紅,水汽騰騰,空氣中繚繞著米醋的香味,
秦鴻風明知他不能嘗,還給他斟了一杯江陰米酒,芬香馥郁,酒味如長了腳的蟲子往鼻腔里鑽,燕寧咽了咽唾沫,望著秦鴻風有些怨懟。
秦鴻風哈哈笑了聲,一口飲了酒,然後說,「你以前不愛喝酒的,說飲酒誤事,酒味辛辣,不好喝。不過那是託詞,是你酒量不好,飲兩杯便醉,一醉就胡言亂語,唯獨這種米酒,你願意喝上兩口,說滋味甘甜,像母妃以前愛吃的果脯,」
燕寧有些悵然,「可我連它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
秦鴻風眉眼一彎,眼角薰染了幾分薄紅,他向前一傾,胳膊支在小桌上,身子斜倚朝燕寧挨近了點,將酒杯湊到他跟前,「這是糯米做的,會加一點桂花,味道清甜微酸,十分綿稠。在桂花盛開的季節,取一些在院中曬乾,糯米洗淨濾水,在蒸籠里蒸熟……」
燕寧聽得發怔,好像真能瞧見一道道工序下來,米酒發酵,最後凝成琥珀色晶亮的酒液,在青瓷碗中淺淺晃蕩,聞一聞,香氣馥郁,嘗一嘗,齒頰留香,薰薰然然。
秦鴻風話語輕柔,「你不能嘗,我便替你嘗,再講與你聽。然後等來日你魂魄聚全,我們再來此處飲酒吃蟹,必讓你吃得歡暢。」
燕寧看他說的如此篤定,不由展顏一笑,笑容十分稚氣,「這可是你說的,那便如此定了。」
二人又坐了會兒,風雨之勢,不減反增,夾雜著泥腥味的雨絲偶爾吹開棉布簾灌進來,秦鴻風熱了一壺酒,端到船艙外給船家暖身,又陪他聊了聊此地的風土人情。等回船艙內後,就編排了幾個小故事說與燕寧聽,打發打發時間,其中有不少靈異志怪的傳聞,但都是鳥獸有義,鬼魅有情。
夜裡,仍舊是風雨如晦,頭枕波濤,外頭不知哪個寺頭的鐘聲響了,一聲接著一聲,餘韻持久,夾雜著雨聲細密。雖然身下船板仍舊晃晃悠悠,心中卻奇怪地安定極了,像是逆旅多年還了家,一夢到姑蘇。
如此顛簸了數日他們才下了船,到了目的地。
第13章 遺骸
雍州城從前是郗國的舊都,分內城和外城,素來繁華熱鬧,後來郗國亡國,都城城破,內城宮殿起了大火,火勢燒了三天三夜才熄滅。狄軍鐵騎入城後搜颳了一圈兒,嫌棄這兒只剩下一片廢墟斷垣,將此地封賞給了一個異姓武將,那武將也有自己的封地,只隨便留了幾個手下看管,便撒手不理了。
他們到了城樓下,城門口卻無兵卒駐守,包著黃銅釘的城門大開。兩側城牆塊石壘立,有不少箭坑和彈藥炸開的痕跡。仰頭看去,在城樓高處,正對著城門的位置,有一道烏黑的痕跡,隱隱像是個人形。日光之下,陡然多出一道陰影,看上去十分陰森。
他指給秦鴻風看,問那是什麼?
秦鴻風皺了皺眉,也有些奇怪,說舊時是沒有的。
入了城來,城裡早已沒了舊時的繁榮,街市上的商鋪三三兩兩揚著破爛的招子,行人也寥寥可數,滿地的落葉廢紙無人清掃,被風一揚,混著柳絮,到處飛舞。
燕寧他們來到此處,倒像進了座空城。
秦鴻風看著這昔日故土,低聲向燕寧解釋,「北狄鐵騎破城前,多數王公大臣、富商巨賈都棄城而逃,只留下些窮苦百姓。」
「他們為什麼不逃?」
「有些是逃不掉,當時四野戰火紛飛,身無長物,逃到哪兒都是一樣。也有少部分是眷戀故土,信的是落葉歸根,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中。」
二人尋了間酒樓,在二樓靠窗處落了座。
眼下過了晌午,酒樓里只有零落二三人,桌上擺一碟花生,一壺清酒,就能坐上老半天。一個夥計無聊地蹲在角落裡看著煤爐燒水,掌柜的撐著腦袋在櫃檯後昏昏欲睡,一扭頭見來了兩位陌生的公子,一下子瞌睡蟲都跑了。這兒雖是故都,但早已不受重視,未曾有什麼達官顯貴,秦燕二人雖然衣著樸素,但容貌出眾,氣度非凡,尤其燕寧面相年輕卻一身的貴氣,掌柜看人精準,忙提了銅壺顛顛地來給他們倒茶、招待。
利落地擺了兩個茶碗,邊倒茶邊和他們攀家常,「看二位面生,是從哪兒來的呀?」
秦鴻風答,「北邊來的。」
「是經商還是遊玩?」
「訪友。」
「來此訪友?」掌柜倒著水的銅壺停了一下。
秦鴻風點點頭,他見那銅壺中倒出的茶如同白水一般,可憐兮兮地飄著兩根茶葉,不知是沖了多少壺。拿來的茶碗還有一處缺了口,便將自己完好的那隻與燕寧換了一下。
「那不知尋的是哪家呀?這城裡的街坊我都認識,可惜咯,留下來的不多了。別說是像你們二位這般神氣的,就是青壯年也寥寥可數。」
「是前御史大夫謝家。」
「前御史大夫?」掌柜的先是困惑地想了想,隨即驚恐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這位爺您怕是忘了現在是哪位掌權了吧?這話也敢說,要是被那幾個佩刀的聽見了,就是抹脖子的罪,得虧你們是在小老兒這兒。」
秦鴻風笑了笑,掏了點銀子遞給他,「那敢問老闆知不知這謝家而今怎麼樣了?」
掌柜的見了銀子眉開眼笑,迅速地藏進袖裡,「那御史大夫謝琦湘啊,嘖嘖,可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