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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鴻風皺著眉,目光冷冷的,對他所言,似乎仍不全信。
「我再問你一次,此人究竟是誰?」
狐非歡看他模樣,冷笑了笑,「你生性多疑,我說是不是,你都不會信的,又何須有此一問。他是不是燕寧,你心中早有計量,這不就好了?」
狐非歡說到此已經不耐,胸前被樹枝刺到的一處,痛得火燒火燎。「你還有完沒完,不想殺我,我就走了。」他彎曲著身體,捂著傷口,知道秦鴻風無意取它性命,也不再戀戰,便想離開。
秦鴻風卻突然叫住了他。
狐非歡心中一驚,害怕他是反悔,要斬草除根,應聲抬頭,見秦鴻風單手挾著燕寧,立於巍峨柏樹之下,端的是舉世無雙的樣子。
見狐非歡抬頭看他,滿眼驚懼,秦鴻風淡然道,「我既然答應過不要你性命,便不會食言。」
狐非歡心中大石方落,卻聽秦鴻風話鋒一轉,「只是從此以後,你與燕寧再無瓜葛,你救他一次,他還你一命,已是恩怨兩銷,你若再來尋釁,心有不軌……」秦鴻風一手反掌,順勢劈在那柏樹樹腰處,滿樹枝葉紛紛而落,只聽滋啦滋啦的細微碎裂聲響,落掌的地方,裂縫綿延如蛛網,片刻之間,轟然一聲,百年老樹粗壯的枝幹搖搖晃晃,被攔腰劈斷,重重倒在地上,激起半尺厚的塵埃,仿佛地動山搖。截斷處,竟創面平滑,仿佛被剁銅碎鐵的寶刀橫劈。
狐非歡一身冷汗順著脊梁骨淌下來,這一掌若是劈在脖子上,他如何消受得起。
秦鴻風收掌回了袖中,緩緩續道,「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狐非歡頭伏得更低,滿口應下。轉身離去時,乾脆幻化出了原型,一隻火紅皮毛的狐狸,踩著滿地的枯枝敗葉忙不迭地下山去了。
等了會兒,四下已寂靜無聲,只剩冷月寂寂,老樹昏鴉。
秦鴻風單手摟著燕寧,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懷中肉體鮮活,吐息綿長,觸手肌膚溫熱,既不是冰棺里冰涼徹骨的一具死屍,也不是無知無覺的一截枯木。
他閉了眼,臉上既像是哭又像是笑,胸腔內心跳如擂鼓,躁動不肯稍歇。
他心中思緒繁雜,此次能失而復得,自然喜不自勝,可因為等了太久,經歷過無數次希望落空,突然間得到了竟不知是真是假,又該如何是好。
他將燕寧小心放在客房的床上,清清月華透過斜窗潑灑下來,臉龐散發著青玉一般溫潤的光澤,眉目似畫,恬淡靜好。秦鴻風靜靜看了會兒,鬼使神差地抬手放到燕寧鼻翼間,去探他呼吸。知道還有氣息,心中這才定了下來。
他恍恍惚惚回了主屋。木頭小人正無聊地看著兵書,人變小了,手指也不靈便,斗大的字認起來慢,每翻一頁還要費力地用兩掌夾著,從書這頭走到那頭。看了數個時辰,也才看了小半本,還是他從前能倒背如流的一本。
他聽見木門開合的聲音,抬頭見秦鴻風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些詫異,「你這是怎麼了?」
秦鴻風抬頭看見他,一瞬間呆了,好像認不出這是誰。
木頭小人低下頭看了看看自己的木頭身子,表情也變了,陰鬱了幾分。他用手掌抹了抹衣衫上的水漬,「在匣子裡待得太悶了,想出來找點事情做。只是這身子不靈便,什麼都做不好,拿書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盞,弄髒了衣服。」
秦鴻風反應過來,「王上以前最重儀表,臣會再去準備幾套衣服備用。」
「只是塊木頭罷了,穿什麼不一樣?」木頭小人負氣地說。
秦鴻風聽他和自己置氣,一時也啞了言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過了會兒才磕磕絆絆地說,「王上不要憂心,只要再給臣一點時間,定能……」
木頭小人搖了搖頭,關節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怪聲,「我不是在責怪你,」他定定看著掌心的木頭紋路,目光有些悲戚,「我只是恨自己,國讎家恨不能報,苟活於世又有何用?勞煩你耗盡心力救我回來,卻是這樣不中用的模樣,連拿本書都拿不穩。」
秦鴻風喉頭梗塞。他知這人最是心高氣傲,目下無塵,眼下這種事事都得依賴他人的境況,他一定很難接受。自己為了一己私慾,顛倒生死,讓他附身在一具木頭身子上,日日夜夜困在一隅斗室,不能與外界有絲毫交涉,是委屈他了。
他有些難過,又不想讓那人看出來,唯有強打精神,「其實王上這次醒來,難道沒有感覺和之前不一樣了?」
木頭小人將信將疑地閉了眼,隨後睜開,面有喜色,「思維似乎的確比之前清晰許多,之前總是渾渾噩噩,記憶也殘缺不全,現下神海清明,仿佛煥然新生。」
秦鴻風點點頭,「定魂珠已經找到,現在只剩最後一樁,為你找全最後兩縷殘魄。這事,倒也不遠了。」
「天地之大,談何容易。」
秦鴻風笑笑,「還記得我那日與你說的妖物嗎?」
「是與我長得一樣的人?」
「是的,若我猜的不錯,他就是我們要尋的那縷殘魄。只是有些事我還弄不清楚,需要再等一等。」
木頭小人心神一松,墨點的五官也靈動許多。
秦鴻風又續道:「此外,我與蒙恬將軍已有聯絡,當初宇文的兵馬揮兵南下,他千里奔襲,仍是沒有趕上,後且戰且退,整兵關外,如今也修養得差不多了,關內也有不少仁人義士不滿北狄的統治,我早已私下統籌,只要王上好了,光復郗國,只在朝夕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