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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得乾脆,可究竟鬼在哪裡呢?去哪裡找呢?
荷花池安安靜靜,滿池碧波蕩漾。石橋上轉了兩轉,都疑心剛剛自己是看到幻覺了。
他們出了謝府,想到之前酒樓老闆所言,這城夜裡不太平,不如去街上轉轉。
長街空蕩,冷月高懸。破敗的旌旗隨風招搖,家家門扉緊閉。
風聲嗚咽響起,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誰的哭聲。
他們一前一後走在街上,踩過積水的石板,水窪里掛著輪彎鉤似的月亮。
遠遠地,突然傳來沉悶的物體撞擊的聲響,好像有小孩在拍皮球,只是皮球是空心的,這聲音聽起來卻是實的,要沉要重許多。
一下一下,從長街的另一頭向他們靠近。
二人對視一眼,秦鴻風拉住燕寧的手,閃入最近的一條小巷。
燕寧被秦鴻風從背後護在懷裡,睜大了眼看著街道。那聲音太詭異,一下下,隨著距離的接近,越來越響,聽得人後背發涼。
漸漸地,從遠處的黑暗裡漸漸顯出一個圓球型的東西,沒有四肢,亂糟糟的毛髮覆蓋了全身,隨著每一次跳動,黑色的毛髮彈起又飄落。
距離更近,又是一下彈跳,毛髮飛揚,圓球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
燕寧險些尖叫出聲,在毛髮下面是一張閉著眼睛,蒼白僵硬的臉。那覆蓋渾身的毛髮,是那個人的頭髮。那是一個人頭!
隨著人頭的靠近,可以輕易看到頭顱下方脖頸處一道利落平整的切口,凝結著褐色的血痂,沾滿了地上的塵土污垢。
人頭濕噠噠淌著水,行徑處都是水漬。
燕寧驚愕地目瞪口呆,求救似地轉頭看向秦鴻風,想要他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幻覺。卻見秦鴻風也面色凝重,一眨不眨地看著街道上彈跳著行走的人頭。
所以那個東西真實存在,並不是他臆想出來的。
他牙關打顫,感覺頭皮發麻,腳下發軟。
先是見鬼,後是溺水,而今還看到會跳的人頭。這到底是什麼詭異的地方?這哪裡是什麼王城舊都,分明是一座鬼城。
在人頭身後那沒有被月光照亮的地方,黑漆漆的,仿佛化不開的濃墨,不知道還藏著多少冤魂鬼怪,耳畔哭聲更響,風都遮蓋不住,
人頭在街道橫衝亂撞,向燕寧二人的藏身處越逼越近。燕寧嚇得忘了呼吸,卻還是跟那人頭迎了個照面。那原先閉著的眼睛倏然睜開,露出一雙白多黑少的眼,滿是猙獰的紅血絲,瘋狂地朝他們藏身的小巷衝過來。
秦鴻風抓住燕寧的手將他推到身後,面上神色不變。
就在人頭快衝進小巷時,只聽到天邊傳來一聲尖銳的鳥叫。人頭好像聽到了叫魂的鐘聲,肅然一悚,猛地停下了動作。
天空突然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鳥群,從高空中俯衝下來一隻大鳥,平掠過地面,紅色的喙精準無誤地叼起了那個人頭,然後重新衝上天空,匯入鳥群。群鳥振翅,羽翼遮天蔽日,重新掉頭掠過宮城,如同黑壓壓的雲層吞噬了遠方的殿宇,隱沒入夜色,灑下一串悽厲的如人聲般的哀鳴。
燕寧呆呆地望著這一切變故。
遠方一陣雞鳴,夜色隱退,曙光初臨,天亮了。
「你還記得那人頭頸上的切口嗎?是一處刀傷,而且是一把很重、刃口鋒利的刀,尋常的刀不可能有這樣平整的傷口。」
出攤早的商販已經推車出來叫賣,兩邊的店鋪取下門板,清掃迎客,太陽自東方升起,天邊鍍著一道金邊。包子籠屜冒著白氣,賣餛飩的小攤上,漏勺撈起餛飩倒進湯碗裡,再淋上一小勺麻油便成了。
燕寧杵著下巴,眼神有些呆愣。
秦鴻風用小湯勺舀了勺餛飩湯餵他,他也不辨滋味地吃了。秦鴻風看他這模樣,輕笑了笑,又接著說,「那刀定是有來路的,這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燕寧轉了轉眼睛,白日裡打了個寒顫,喪氣地說,「知道是誰又怎麼樣呢?也沒法解釋為什麼大晚上會有顆人頭在街上亂跑啊,還有那群大鳥,又是從哪兒來的?」
「人死時有執念,心有不甘,無法瞑目,就會滯留於故地,不得脫身,這你是知道的。」秦鴻風頓了頓說,「等到執念消了,自然就解脫了。」
燕寧問,「你說那個人頭是被困在這的?」
秦鴻風點點頭,「如果你身首異處,只剩下一個腦袋,你的執念會是什麼?」
燕寧恍然大悟,「自然是留個全屍。」
秦鴻風又道,「我猜那人便是在找他的身體。只是他每夜在街上徘徊,若是身體還在城裡,他早就能找到了。恐怕時年已久,早就不知所蹤了。」
燕寧嘆息一聲,「這也太慘了,頭被砍了,死後還不得安寧,如果找不到,豈不是要永遠找下去,永無寧日,不得解脫?」
「這也是沒辦法的。執念太久,就會化作惡鬼。你看那人頭後黑氣繚繞,面部猙獰,身上恐怕已經背了幾條人命血債了。」
抹桌的小二哥擦到他們這桌,聽他們說了兩句,便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湊過來問,「兩位客官看著面生,不是本地的吧?」
秦鴻風點了點頭,「我們從北邊來,探訪故友的。」
「這就難怪了。」夥計抽了長條凳跨坐下來,「剛剛聽你們說到無頭屍,是從哪兒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