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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屍體呢?

    他獨自走下山頂,抓著樹藤向下爬,走到小屋時,那裡已經人去樓空。所有的用品都在,但他知道這裡再也不會有人來了,這裡已經被廢棄了。

    他也一樣,被丟掉了。

    或者說,喪失了存在的價值。

    臨波鎮,因水而興,蜿蜒河道在鎮子中穿過,形成了密布的河網,河兩岸土壤肥沃,溪水長流。貿易航運,捕魚摸菱,種桑養蠶,鎮上百姓靠著這條河過得穀米滿倉,富貴流油,就連給下人的打賞都比別的鎮子要多一些。

    劉方攥著賞錢,點頭哈腰,不住賠笑,千恩萬謝地退出了雅間,出了門才小心地吹了吹手臂上被燙出的燎泡兒。北方來的客人喝酒都要用小火爐子燙著,他端爐子進去的時候被人推了一把,滾水濺到手臂,他強忍著痛,沒翻了爐子,穩噹噹擺上桌,客人看他表現不錯,賞了他塊銀錠子。

    這可是用皮肉之傷換來的銀子,劉方心疼得用牙磕了磕,確定成色不錯,趕忙藏進了袖子。

    管事的又在樓下催他,罵他不知在二樓磨磨唧唧什麼,劉方像個兔子一樣竄起來一邊應著一邊跑下樓。

    去廚房端菜的時候,掌廚的黃師傅看他把衣袖撩得高高的,露出的皮膚又紅又腫,已經起了幾個小泡,一眼就知道出了什麼事,「讓你小心點,被燙了吧?」  

    黃大廚抓了他的胳膊放到涼水裡沖,又扔了他一小罐燙傷膏讓他抹抹。廚房煙火重地,燙傷這種小事再正常不過了。

    劉方也沒當回事,一整日跑上跑下,端菜端酒,洗碗抹桌子,一直忙到夜深才疲累得回了家。

    晚上在院子裡用井水沖涼時,他打著哆嗦檢查手臂上的傷,一整日被粗糙的麻布摩擦,水泡裂了,好像還有些流水,根本不能碰。

    劉方家境貧寒,祖上沒什麼資產,父母去世後,就給他留了間破破爛爛的小瓦房,雖然這小屋外面颳大風裡面就刮小風,外面下大雨裡頭水簾洞,但好歹也算是有瓦遮頭,有地可回。

    他把衣服擰乾晾起來,走進屋去,床角落裡窩著一團黑影,借著朦朧燭火,靠著牆縮成一團。

    劉方一下跳起來衝過去扒拉他,「兔崽子你又不脫鞋就上床!」

    黑影受了驚,一巴掌拍到劉方拽他的胳膊上,換回來劉方一聲慘呼,「打誰呢你,吃了豹子膽了,謀殺啊?」

    那人被拽著滾了一咕嚕從床鋪上跌下來,摔得多了他還知道第一件事就是保護好腦袋,用背部著地,掌握了摔的方式,其實也沒多疼。

    劉方把人拽下床後,不停地往胳膊上呼著氣,這小子手忒准正打到燙傷的地方,一下就把眼淚給疼出來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說這話的人一定是沒被燙過。  

    罪魁禍首從地上爬起來,探頭過來。臉上髒兮兮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也不說話,就在旁邊盯著他。

    劉方被盯得心裡發毛,滿肚子髒話也罵不出來了,瞥了瞥他髒兮兮的腳,「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院子裡洗乾淨了再爬上床,到時候又一股味,你還想被揍是不是?你說說,自從我把你撿回來後,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話也不會說,還不愛乾淨,成天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誰見了你都晦氣。」

    劉方嫌棄得要命,把他拉到屋外後院,就這剛剛從井裡打起的一桶水,舀了勺水往他腿上澆,那人有點抗拒地後退一步。劉方有些不耐煩,「起碼把腳洗乾淨了才能進屋。」

    許是衡量了下劉方這話說的有多認真,那人思考了片刻就蹲下來認真清洗起來,洗乾淨了才踩上濕噠噠的草鞋站起來。腳上白日勞作留下的污泥去了,顯出原本的膚色。劉方看得一愣,那腳白皙柔嫩,竟像個養尊處優的姑娘的腳,活脫脫市井話本里描述的玉足纖纖。雖然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可每次見劉方都不由猜測這人的身份。

    等進了屋,那人拉過他,坐到小桌旁,借著桐油燈,從懷裡摸出根針,針尖錚亮,瞧得人頭皮發麻,劉方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人強硬摁了,掙都掙不脫。

    啞巴將針用桌上吃剩的燒酒一澆,用火烤了烤,抓著他的胳膊,又准又快地幫他把水泡挑了,膿水擠出來。  

    又朝他伸出手,直直地盯著他看。劉方反應了會兒,靈光一閃想到把黃廚的燙傷膏取出來。

    也不知道這小子這麼就知道他懷裡有燙燒膏的呢?如此神機妙算嗎?

    小啞巴塗藥包紮的手法很熟練,三兩下就搞定了。

    劉方抬手想摸摸傷處,被小啞巴拉住了,朝他搖了搖頭。一雙眼睛透過雜草般亂糟糟的頭髮瞧過來,又黑又亮,圓潤潤的,及其篤定,帶著點不容抗拒的威壓。

    劉方一下子不知道這小子是真蠢,還是裝的。

    五年前他從河邊把這人撿回來。那年真是倒了血霉。他一向喜歡玩兩把,平常還只是手上有多少就賭多少,可那天腦子抽了瘋,輸紅了眼,將家裡賴以為生的幾畝薄田都給輸掉了,還欠了不少,賭場的人到家裡又砸又搶,他娘在混亂中被推了一把,一腦袋磕在柜子上死了,他爹提著把菜刀將他從鎮頭追到鎮尾,在一個小山坡上把他一把摁住,菜刀懸在半空,滾過森森的冷光,他老爹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一頭肉豬一樣,他癱軟在地上,眼淚鼻涕一起流,一下就嚇尿了。

    那刀最終還是沒能落下來。他爹放過他以後,就去投了河。他連滾帶爬地去河的下游找他爹的屍體,只是屍體沒撈到,撈上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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