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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寧說到此,頓了一頓,「在種種片段間,我還瞧見了一幕,有人衣冠不整,頭髮散亂,一頭撞向了殿柱,就在我的面前,血染紅了殿上的磚石。我似乎是,害死過誰。」

    聽他說至此,秦鴻風輕輕嘆息了聲,「謝琦湘思想激進,革除弊端,力求改革,手段如雷霆,必然觸及了一些人的利益。新舊勢力傾軋,也必然會有犧牲者。你令謝琦湘查一起貪污案,貪污的是修築大堤的款項,從地方官到天子腳下,最後卻只拎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工部侍郎。謝琦湘當然不滿意,朝堂之上當面對質,要他說出背後的指使者是誰,可那人的妻子兒女都被挾持了,在謝琦湘的步步緊逼下,他神志崩潰,為了保全自己家人的性命,最後一頭撞死在了大殿上。」

    「你事後也常自責,你明知此人並非主謀,只是生性膽小怯懦,上頭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事情敗露,就被推出來擋槍。他雖然有錯,卻錯不至死,如果不是你和謝琦湘太強硬,不知迂迴,不會白白送了一條性命,還讓真正的貪官蠹役逃脫一劫。」

    燕寧一怔,心中悵然,慢慢坐下來,「應該就是你說的這樣。看到那人死時,我覺得很不好受,原來是由我而起。」

    秦鴻風說,「你不要自責,都是舊事了。」

    燕寧看看他,忽而笑了笑,「我能有這些記憶,是不是表示我就是他了?」  

    秦鴻風沒想到他突然這樣問,只是點點頭,「應當不錯。」

    燕寧呼了一口氣,「那我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了,不用再做個無主孤魂。我從前沒有記憶,就沒有地方可以棲身,也無人惦記我給我燒上一口吃的,這茫茫天地不知去做什麼要去何處的感覺,就好像被拋棄了一般。」

    「你之前跟我說我是誰,我還不信,害怕是你猜錯了。現如今自己能想起往事,我才安心了。」

    秦鴻風說,「這對你很重要?」

    「自然。」燕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十分喜悅。他靠近了點秦鴻風,攥住了他的袖子,神態有些天真,「你待他……待我真的很好。你能不能多說一些你們以前的事情給我聽?也許我還能想起些別的呢?」

    秦鴻風被他拉著,又湊得如此近,面上有些不自然。

    他怔忡了下,垂眸思考,竟然不知從何處說起。他與燕寧相伴十年,看著他從十六七歲意氣風發的少年,一路成長為隱忍沉穩的帝王。他從前心腸仁厚後來殺伐決斷,哪一個都是他,哪一個說出來又都不像他。豈是三言兩語能描述的出來?就算描述出來了,說出來的和經歷過的又怎麼能一樣呢?

    秦鴻風斟酌了下,然後緩緩說,「王上是郗王酒後亂性與番邦舞女所生之子,母親生下他後就死了,他獨居冷宮,遭了十數年旁人的冷眼。後來王室內鬥,幾個皇子都死了,才有人想起他,將他從冷宮內接出來。那時候郗王身體已經很不好,他雖成了太子,但父王並不喜歡他,朝內不服他的人也很多,那幾位叔父個個都想取而代之。他為表孝悌,聽欽天監的人說要為父王續命,就要一步步爬上清風山。他爬了很久很久才遇到了我,然後將我帶回宮中,為他父王續命,終於堵了朝堂內外的悠悠之口。」  

    燕寧輕聲,「所以從前也是你幫了我?」

    秦鴻風笑了笑,「我幫你的不多,如果不是你自己勤勉努力,又怎麼能得償所願,終登大寳,將朝堂一團亂局梳理清楚?你以前說,天助自助者,這些都是你自己贏來的。」

    燕寧黑白分明的眼轉了轉,微微彎起來,「你說的也對,想要得到東西總要付出些什麼。畢竟就連你也是我一步步到山上去求來的啊。」

    十步一叩首,崎嶇山道,遙遙千百石階,走到荒僻處無路可走,披荊斬棘,血與汗混雜在一起,豁出性命,才求得這麼一位到身邊,自然珍而重之,誠心誠意,怎麼能說是什麼都沒付出呢?

    燕寧心中定了些,他知道秦鴻風對自己的好也不是全無來由,自己也並不是那麼受之有愧。他何其有幸,被人一心惦念。這種情意,都是給他一個人的。

    雖然他聽秦鴻風所述的過往,仍然覺得陌生,沒有一點親身所歷的感覺,但他也不著急,既然他能想起謝琦湘,他自然也能一點點變回秦鴻風心中記掛的那個燕寧。

    第16章 桃李花

    他不知道那個燕寧是什麼樣的,有什麼親朋手足,是否活得快樂順遂,只知道能讓秦鴻風心心念念的人,定是舉世無雙、驚才絕艷,這樣的人所過的一生,也定然波瀾壯闊、快意瀟灑,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難,能成常人不能成之事。他的確想要成為他。  

    他心中渴望,也就有些嫌自己的記憶恢復得太慢了一些。他猜秦鴻風帶他來這兒,無非就是重遊故地,想讓他觸景生情。便主動提出明日去王宮被焚毀的舊址看一看。

    秦鴻風對他的主動有些詫異,但隨即很自然地答應了。又囑託他今天早些休息,前陣子舟車勞頓,定是累了,自打入了城,臉色都不太好。

    燕寧因受到關懷心中十分雀躍,紅著臉點了點頭。察覺到心中欣喜後,他又覺得自己實在沒出息,秦鴻風隨意的兩句關切,他竟然這樣高興,若哪天軟語溫存了些,他豈不是要為之生為之死了?

    睡是睡得早了,夜裡卻開始做夢。恍恍惚惚中,夢裡他坐在高高的殿上,四遭富麗堂皇,卻空無一人。他穿著厚重的龍袍,冕旒垂下來的珠子切割著他的視線,龍椅大而冰冷,坐在上面,腳挨不到地。他似乎叫了誰的名字,便突然有無數雙手從地上天上伸出來,掐住他的脖子、拽住他的胳膊和腳踝,撕扯他身上的衣服和頭戴的冠冕,尖利的指甲抓破他的皮膚,刺進肉里,好像要將他分食。他想要從龍椅上逃下來,那些手卻將他死死禁錮在龍椅上,怎麼也逃脫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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