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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寧睜開眼,出神地凝視著,伸出手拂過凹凸不平的牆磚。驀然一處深凹,城牆上刀劍劈砍的裂痕歷久彌新,仿佛一道道醜陋的傷疤,每一處都帶著刀光和血氣。刀劍征伐之聲,歷歷在目,響徹耳畔。
他穿過一座座宮殿,撥開衰草,踏過荊棘,轉過遊廊,走過小道,是一處廢棄的庭院。
院子角落,小池乾涸,滿園荒草,花木零落,只有牆邊還有幾株桃樹綻開一簇簇粉白的花苞顫巍巍地探過紅牆琉璃瓦。
耳畔一陣輕響,好像聽到轎上四角墜著的金鐺清越的聲音響過月門。
他紮起衣服的下擺蹲在院子裡,認認真真地給種子鏟土施肥,手上都是泥巴,渾身髒兮兮的,春娘在他旁邊看著他,不時出聲指點,柔聲地說,「花都是有靈性的,種花的人心誠,那花就會保佑你的。」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更加耐心與專注。他種下了一株桃樹,後來長成了一片桃林。從冷宮移居後,他將那一片桃林也移栽到了太子宮內。
他每每讀累了書,托著腮,遙遙望向窗外,窗外有鳥有樹有野蠻瘋長的草和一片緋紅爛漫的桃林。
那桃林沒有辜負他。
後來的一日,他從山上請來了一個神仙,將他請入了這片桃林,曲盡衷腸,用盡顏色,終於用這片紛紛擾擾的桃色迷障困住了他。
天色還蒙蒙亮,霜露濃重,鉛灰色的雲積壓在天邊,總管太監揣著袖子縮著肩在乾寧宮的朱廊黑瓦下值守,一滴消融的雪水從檐下滾落滴在腳側。
遠遠地,漢白玉石階上出現一個黑影,他眯起眼定睛看,看到了赤色衣擺上獨屬於郗國太子的五爪金龍,忙熱絡地迎上前,「殿下這麼早就來了啊?」
燕寧點了點頭,「我來給祖母太后請安。」
太監彎著腰將燕寧引入內門,諂媚恭維,「殿下真是個孝順孩子。王后娘娘也在裡頭呢,老奴就不進去了。」
殿內垂著厚重的紗簾,燃著薰香,地龍燒得足,到處都熱烘烘的。
燕寧停在門口,拍打去袍袖上沾染的晨露,裡頭傳來打葉子戲的碰撞聲響,燕寧梳理了衣服,正準備叩門,門內卻起了交談聲。
「算算時間,那人該來給母后請安了吧。朝里最近都說他最孝順守禮,晨參暮禮,從未有誤。那守陽侯可是對他讚不絕口。」一個嬌柔的女聲響起。
「嗯,自從他從冷宮搬出後,的確未曾耽誤。」說話的人老成穩重,沉澱了歲月的風霜。
「這幾日王上病重,殿下可是日夜跪在塌前服侍,未曾合眼,還自願用嘴吸出瘡口膿血,當真孝感動天。姐姐收了這樣的義子,總算能一慰親兒早逝之苦。」
「哼,」環佩叮噹一響,女子紅著眼睛狠聲道,「什麼東西也能和我的端兒相提並論?」
「不過是個番邦舞女未足月便生下的孩子。自打出生王上就心有疑慮,又不願擔上弒子的惡名,索性殺了番邦女,留下孩子,當條狗養著,幾時有他說話的份?」
「誰能料到,最後竟然是這雜種當了太子。」越說到後來,越是咬牙切齒。
王太后不悅地側目看她,「沒有根據的事不要亂說。容音,都是當了王后的人了,還這麼口無遮攔,說話如此不得體,怎麼做後宮表率?」
王后神色一僵,紅蔻丹的指甲捏緊了絲帕,心不甘情不願地斂下忿忿之色,「母后教訓的是,兒臣不會再犯了。」
良久,寂靜封閉的室內落下一聲嘆息,老太后低語道,「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現下王上病重,異見四起,最重要的是穩定朝綱,我們還得齊心才是。至於其他,都等王上好轉了再做打算。」
「兒臣不苦。只是,只是夜裡總想到我那早逝的孩兒,這一切本應是他的。」王后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芝焚蕙嘆,物傷其類,室內女人的臉上一時也滿是悽怨的神色。
郗王病重,只餘一子。朝堂內諸王侯的心都蠢蠢欲動起來,眼看就要同室操戈。郗王朝上空陰雲密布,風雨欲來,可後宮的女人除了憂慮又能做些什麼呢?
燕寧垂下手,袍袖盪下來,緊攥成拳,轉過頭悄無聲息地走出殿門。
那太監還在檐下吩咐人將雪水掃去,一扭頭見了燕寧,有些詫異道,「殿下怎麼那麼快就出來了?」
燕寧神色淡淡的,「祖母太后與王后聊得投機,我不便打擾。煩請公公待太后問起時說一聲,燕寧來過了。」
「哎?好,好。」太監滿口應下,「太后這陣子憂思過度,精神疲憊,若殿下願意多陪她說說話,寬解一下,太后定能開懷許多。」
半晌沒聽他答話,太監抬起頭,卻見這位弱冠的太子素來淡泊拘束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古怪的神色,半是譏嘲半是憤怒,好像被囚在籠中多年,生生拔了利齒打斷了牙的困虎,突然被推到台上,供眾人取樂。
他愣了一下,燕寧卻已經附身沖他一拱手,「既然祖母太后身體不好,這幾日燕寧就不來打擾了,還請公公多多費心。」說完,轉身走了,似乎再多留一刻就抑制不住。
第21章 求神
太后她們期盼的轉機沒有到,隨著日子推移,郗王的病情更重了。
朝堂上下都做好了報喪的準備,太廟甚至已經在準備郗王的葬禮和新任郗王的承襲大典。只等這喪鐘一響,一切就可有條不紊地推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