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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慮間,珠兒已急匆匆地拉著人跨過門檻跑進來,「王上,王上,秦大人到了。」
「這樣快?」春娘有些驚訝。
珠兒上氣不接下氣,「我,我在半路碰上了,就拉著大人過來了。」
一柄玉骨的扇子撩了簾兒,露出身白淨的衣衫,被拉來的人倒氣定神閒。
燕寧抬頭看了他,心裡陡然難過了起來。
他從前以為秦鴻風這樣緊張燕寧,不惜性命地要救活他,他們自然是彼此鍾情,不說海誓山盟,也算是兩心相印。卻沒想到從沒有過什麼一往情深,也沒有過什麼至死不渝,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場交易。
對秦鴻風而言,這些情事也許不過是他在這無聊瑣碎的俗世里生活的一點消遣。他難得下山,遇見了個有趣的人,那人又恬不知恥、自願獻身,他也就順水推舟,半推半就。若是這人知情識趣,有百般花樣撩人手段,他就多留幾日。等哪天玩厭了,無味了,就瀟瀟灑灑地離開,絕不會有半分留戀。
這樣拿感情來做尋樂趣的人,哪會有心?
燕寧一時胸腔憋悶得像被巨石壓著,喘不上氣。
他自己身處局中,自然知道自己那時候是怎麼想的。
就算開始是存了別的想法,後來卻是真真實實地動了心思。
七情六慾如烈火烹油,耽於肉*之時,難免不會朝暮生情。他又不像那個人,有一副鐵石心腸,可以看穿人間色相。
他成婚,半是為國半是賭氣,氣他不留情面,將什麼都抖落出來,戳破了那點似有還無的曖昧。不說破時還能騙一騙自己,好像自己還沒那麼輕薄下賤,也許這人也有兩三分情意。可說出來的味道就變了,那些纏綿時的溫情蜜意、耳語情話,都像刮骨鋼刀般傷得人渾身是血,心意寒透。
他有什麼錯呢?就算存了一點別的心思,也不過是想讓那人多留一會兒。
那時候父王駕崩,母后攬權。郗國內憂外患,他心急如焚,身邊親近的人都被換掉,他雖為郗王,卻幾乎被軟禁於寢宮,半步不得邁出。他素來最信任秦鴻風,總覺得有他在就萬事無憂,可這樣困窘的時刻,他卻消失了。自己茫然旁顧,四壁空空,宮裡的人都生了兩幅面孔,無一人可信,無一人可用,不由遷怒他怎麼可以走得這樣毫無交代,怎麼可以給了他希望又拿走?
思緒一下子走到了死胡同,才想到讓他欠自己些什麼,讓自己和他生出一點牽絆來,那下一次他就無法走得灑脫乾淨,毫無牽掛。
而今想想,也真是可笑,久困深宮,思想竟這樣天真。
其實說來說去,諸般藉口,還不是因為在清風山上自己仰頭瞧見他的那一眼,就動了心嗎?
若是沒有動心,他怎會為自己找這種拙劣的理由,去貪一響的歡?
他見那人低頭向自己伸出手,便費盡力氣去抓,既然抓住了就捨不得放開,這樣也是錯嗎?
第30章 破魘
大敞的殿門捲入了秋風。
春娘瞧了瞧秦鴻風,柳眉一蹙,「這大喜的日子,秦大人怎麼穿著這樣就來了?」
秦鴻風卻沒有理她,徑直朝燕寧走過來,端詳了片刻,然後輕喚了聲,「王上?」
燕寧還是第一次在現實里聽他這樣叫自己,一瞬恍然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秦鴻風瞧著他,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喜服,面上似乎有些不確定,顯出猶疑的樣子,低聲道,「你要留在這兒還是隨我走?」
燕寧幾乎想也不想就站了起來。
秦鴻風眉眼一展,牽了他的手,又露出燕寧熟悉的那種溫和而篤定的笑意。好像萬事萬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他在就無須擔心。
秦鴻風牽著他走出門。那些宮俾如同看不見他們一樣猶自做著自己的事。
走到殿外時,秦鴻風突然頓了一頓,朝走廊轉角處指了指,那兒的廊柱後隱約露出一點粉白的痕跡,然後轉過來,瞧著他,有些討好般說道,「其實早些時候我就為你將那株桃樹救活了。原先不告訴你,想讓你自己發現,有個驚喜,可你再也沒來問過我。」
燕寧要想一下才知道他在說什麼,想明白了就一時啞然。
自己的託詞,他倒當真了。
自己的真心,他卻不信,未免荒唐。
自燕寧成,他們二人便漸疏遠,言談間也只余客氣,雖然朝堂中,秦鴻風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被委以重權,可二人終究不像初始那樣毫無罅隙。
有一次他們因選官的事產生爭執。
燕寧說了重話。話一出口,就後悔不迭。只是礙於面子,不好服軟。
秦鴻風瞧著他,慢慢抿出一點笑,「陛下長大了。」
燕寧愕然不已,再多的歉意也化作了怨氣。原來在他心中自己不過像個孩童般幼稚無賴,他的遷就寵溺,也不過是犯不著跟孩子一般見識。這算什麼,誰會拿一個孩子的言談當真?他為什麼總是這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樣子?好像山頂取下的雪,捧在手心裡怎麼也捧不熱。
許是他臉色太難看,引了秦鴻風注意,轉而問他,「你都想起來了?」
燕寧點了點頭,仍是鬱郁不展。
秦鴻風突然從身後摟過他,側臉貼在他的頭髮上,燕寧幾乎能感到摟著自己的胳膊在輕微顫抖,而緊貼後背的胸膛又炙熱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