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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鴻風關了門過來,見他正對著只拆開的紙鶴怔怔發呆,不禁出言問,「他是不是和你很像?」
木偶轉過身來,手中還拿著摺紙,「為什麼是「像」?」
秦鴻風一愣。
木偶追問,「你不是說他就是我嗎?為什麼要用「像」這個詞?還是你下意識覺得是兩個人?」
秦鴻風張了張嘴,半晌才說:「是我用錯詞了。」
木偶盯著他瞧了會兒,撇過眼,「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看著你們兩在一起,我心裡很不舒服。」
「為什麼?」
木偶冷聲,「看著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與別人親近,有幾個人會舒服?」
聽他這樣說,秦鴻風面色青了又白,十分不好看。
木偶可能也覺得這話說得太不留情面,讓人尷尬,剛說完就後悔了,只是不習慣示弱,最多垂下眼,就那麼僵持著。他手裡捏的那張詩箋,已七零八落,認不出字跡。
最後還是秦鴻風出言緩和,「其實你們兩是同一個人,只是魂魄被拆成了兩部分。如果你不高興,那我會注意一些。」
木偶僵硬地點點頭,頓了頓又說,「你不會拒絕他也很正常,畢竟他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和從前一模一樣。」木偶鬆開手掌,木頭身子搖搖晃晃地立起來,「我才是那個不是人的,哪有什麼立場不高興?」
他淡漠地瞧著竹窗外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遠方,迢迢星河,崇山峻岭,他來這裡了那麼久,卻從未出過這個小屋,每日都只能透過這個小窗戶看外頭的景色,來分辨現在是什麼時辰,什麼季節。他沒有感受,感受不到冷暖饑渴,也沒有時間的概念,十幾年的漫長等待,一眨眼就過去了,唯有過去的記憶與情感,在心底盤根錯節,日益繁茂。
他常常會疑惑,自己這樣到底還算不算活著,算不算是人。這樣被限制的生活,又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如今卻看到另一個自己可以好端端地生活在世上,甚至能和自己喜歡的人有肌膚之親,怎麼能不心生嫉妒?
秦鴻風輕輕嘆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好受,但你熬到現在終於也快到頭了,只剩下最後三日,你何必再跟自己置氣?」
木偶身子抖了抖,「我為什麼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了呢?我明明就在這裡,你要我怎麼說服自己,那個才是真正的我。」他眼睛眨動,但木頭身子裡哪來的眼淚,就算是紅一紅眼眶也做不到。他這樣激動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音仍然是單板一成不變的調子。
他聽到自己嘶啞吱嘎的怪響,一下子閉緊了嘴,急急離開窗邊,向木匣走去,好像羞於再見到別人。走得太快,四肢不靈活,被一桿筆絆了一跤,摔在桌子上,關節處發出咔擦一聲,好像脫節一般。
秦鴻風急忙拉起他查看,所幸沒有錯位,只需要加點潤滑,轉動起來更靈敏些。
等修復好,木偶垂著頭,坐在桌沿,突然說,「秦鴻風。」
秦鴻風背過身將工具收好,有些訝然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嗯?」
木偶低頭看著腳下仿佛遙不可及的地面,「無論如何,我是相信你的,我不希望自己是錯的。」說完,就自己爬起來,鑽到了匣子裡,咔擦一下落了鎖。
秦鴻風呆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繼續手下動作,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似乎做什麼都不對。
次日,秦鴻風啟程去取魂燈。
唐塵照舊早早出去了,狐狸美美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慢吞吞去了燕寧屋子。
看見他蹲在地上一手拿筆不知在畫什麼東西。它火紅蓬鬆的尾巴一甩,跳上他的背。
燕寧被他往下一壓,險些失去重心。「你下來。」說話氣音不暢,似乎很虛弱。
狐非歡有些奇怪,跳下來一看,發現他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額頭都是虛汗。再仔細看去,原來他是沾著自己的血在地上畫陣,由於失血過多,才這樣虛弱。
狐非歡來回看了一圈,突然明白了他昨日為何要送那些紙鶴過去,面上大喜,「不錯,不錯,秦鴻風的陣法鎖的是外面,你從裡頭突破,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掛窗邊的紙鶴抵住了窗戶,留了縫隙,沒有關緊,木偶身量不大,可以鑽的過去。」燕寧畫完最後一筆,直起身,「只是你之前教我的時候,我對傀儡術掌握不精,需要點陣法輔助。」
說到一半,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狐非歡,「你怎麼能說話了?」
狐非歡得意地說,「我說少安少白那兩小子仗著自己懂點法術欺負我,唐塵給我餵了半顆內丹。」
「那你不化回人形?」
狐非歡懶洋洋掃著尾巴,「不化了,直著兩條腿走路也挺累的。再說少安少白那兩傻子還不知道呢,今天得逗逗他們。」停了一下,又興奮地說,「你昨天留了成百上千隻紙鶴在裡頭,每一隻都是你的傀儡,偷出那截木頭應該很容易。我一直很好奇,這木偶會是什麼樣子,裡面可是住了個人啊。」
燕寧沒有理他,轉而說,「你將蠱蟲取出來以後,打算怎麼做?」
狐非歡轉了轉眼珠,「那就不是我的事了,是你想怎麼做才對。你可以放把火燒了,一乾二淨,什麼都不剩下,那個人魂飛魄散,你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留下來,他怎麼都不會怪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