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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寧和秦鴻風對視一眼,都沒有明說,只是遮掩,「昨日去一個酒樓,那兒的老闆說這城裡夜裡不乾淨,聽說是什麼人頭?」
小二哥擠眉弄眼,左右天色尚早沒什麼客人,不如閒話扯皮一陣,「我跟你們說,這無頭屍是有來歷的。」
「哦?」秦虹風順著話頭接下去,替他倒了杯茶水,「願聞其詳。」
「這兒以前是什麼地方你們都知道把?」那夥計賣了個關子。
秦鴻風點點頭,「郗國舊都。」
「對。這十多年前啊,這兒還是郗國的國都,狄國打到門口了,郗王下令關閉城門,死守不降。滿城的百姓出不去,敵人也進不來,就在那裡死熬,看誰先熬不住。那時候可真是慘啊,城裡那麼多人,糧食才多少,草根樹皮都啃完了,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人屍。派去城門的士兵,個頭還沒手上的槍桿高,無論男女老少都得作勞役,背著土石去加固城牆。那段日子,無論白天黑夜,城頭架著木柱投石擲火,頭頂的天就沒有暗過,永遠紅通通的,不時就有箭矢飛過。」
秦鴻風抬了抬眼說,「小哥好口才,十多年前的事被你說的這麼真切,好像親眼瞧見過似地。」
夥計摸了摸鼻頭,嘿嘿一笑,「都是聽說的嘛,一傳十十傳百,就活靈活現似地。我雖然是前兩年逃荒逃過來的,可這戰亂的景象哪裡不一樣呢?」
第18章 舊事
那夥計飲了口水,接著說,「就這麼守了好幾個禮拜,城是沒有破,可城裡城外的人都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不過,攻城的人路途遙頓,戰需供應不上,至於城內的人因為別無出路,還算齊心,咬牙堅持著。
後來,那狄國的將領想出了個損招,派人往城內*招降書,對出逃的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再讓他們想法設法與城內人取得聯繫,說自己在外面有吃有住,狄國的人寬厚友善,犯不著在城裡拼死一搏。並每日放話說,郗國歸降者一概免為良民,既往不咎,還能免收田賦鹽鐵稅三年。若立軍功者,升官進爵,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果不其然,不出幾日就攪得城內民心大亂。」
「終於有一天夜裡,那守城的將領被其副將一刀砍去了腦袋,被提著頭顱上了城門。偶爾有兩個耿直忠誠的,想為將軍報仇,也很快被群起攻之,亂刀砍死。」
說到這,那夥計嘆息一聲,「只怕那個戎馬半生的霍將軍啊,臨死也沒有想到自己非但沒能死在戰場,還死得如此恥辱、憋屈。」
「其實,若是能信守諾言也罷了,我們老百姓該怎麼過日子還是怎麼過唄。可誰料到狄軍進城後,立馬翻臉不認人,把之前的誓言視為空談,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為了一償之前攻城的惡氣,更是屠城三日,積屍如亂麻。又將那將軍的頭扔進了護城河,身體則煮熟了剁碎了餵狗。」
「後來入了夜,總有人能聽到悲號,起身去看,就有一個濕漉漉的頭顱在城內的街道上遊蕩著找他的身體,卻不知他找的東西早就落入狗肚子,進了亂墳坑。」
那夥計邊說邊搖頭,「這將軍也是身前殺紅了眼,造孽太多,死後也不得安生。你若是遇上了,可千萬躲得遠一些,雖然只剩一個頭了,可性子暴戾得很,殺起人來仍舊利索。聽說前兩年有過路的商客撞上了,吞食得連根頭髮都沒剩下。」
「你說這種事吧,也不知該說是可憐還是可恨啊。」那夥計定定看著面前延展的長街,好像能看到石板路上跳著一個執著無望的人頭。
家國已亡,屍首難全,樁樁件件俱是不甘。在最艱難的時刻死守城門,卻被信任的同伴從背後偷襲。忠義一生,死後卻要被凌辱虐屍。聽從軍令,忠心不二,他有何錯?為何偏偏是他落到這樣的境地?
燕寧心中酸楚一片,眼眶充血。那曾是他的子民,他的臣子,他的將軍。
他起身,帶翻了座下的凳子,好像已不忍再聽,紅著眼睛看著秦鴻風說,「我們去王宮看看。」
「好。」秦鴻風點點頭,拉過他的手。溫暖的氣息從交接處傳遞過來,燕寧被拉著,冰涼的血捂熱了,這才感覺鎮定了一些。
二人走在路上,秦鴻風低聲問他,「很難受嗎?」
燕寧垂著頭,再細看去時已經涕淚橫流,聲音有些哽咽,「我只是在想,我那時,為什麼不肯降呢?這個王位誰來坐不是一樣,我也不稀罕。明明都已經沒有希望了,卻還在堅持,平白害死了那麼多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想降的,你下令後,自願請戰的也不在少數。」秦鴻風停下腳步,抬起燕寧的臉,替他將眼淚擦去,聲音柔和。
「人也不只是活著而已,總希望回過頭還有處寄託,哪怕身如浮萍,飄零在外,聽到自己國家的名字,知道自己走累了還可以回家,都會覺得安心。可如果家沒了,國亡了,到哪都是異鄉人,沒有歸屬,都說葉落歸根,狐死首丘,再難再苦,都要回到故鄉之土。若連你也不珍視自己的國,又怎麼做他們的王?怎麼對得起他們的擁護?所以國破之時,每個人都可以放棄,唯獨你不行,擺在你面前的從來都只有一條路。」
燕寧睜著眼睛,「你那時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嗎?」
秦鴻風身體一滯,徐徐收回手,轉過身,仰頭望著不遠處宮殿模糊的輪廓,略有些嘲諷地一笑,「我也希望那時我能在你身邊,可偏偏我不在,偏偏我什麼都沒能做到。」說著,又轉回頭來,看著燕寧,眼神篤定如磐石,「我那時沒有給你的,這一次定會全部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