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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鴻風選了幾樣菜,那掌柜的都尷尬地搖了搖頭說沒有,說菜色太精緻了,現在沒人點這些,也就沒準備。秦鴻風便隨意點了些家常菜加份桂花糖糕。
等菜色上齊了,秦鴻風卻沒動筷子,反而讓掌柜的招呼那對母子坐過來。
掌柜的有些猶豫,「那女乞丐有些瘋瘋癲癲,怕嚇著您二位。」
「無妨的。」
燕寧奇怪秦鴻風為什麼要請她們過來,秦鴻風轉頭看他溫言道,「你不是喜歡那孩子嗎?我也看那孩子機靈可愛,不妨認識一下。」
燕寧很是高興,特意將那碟桂花糖糕從自己跟前挪到旁邊的空位前去。
看掌柜的去那邊請人,那女的卻畏畏縮縮地不住搖頭,掌柜的有些不耐煩,朝燕寧他們指了指,女的看過來,燕寧沖她一笑,女人卻像是見了鬼似地,圓瞪了雙眼,發出一聲尖叫。孩子被這叫聲嚇了一下,隨即一扯嗓子嘹亮地哭了起來。這一下,尖叫聲加哭聲,只感覺耳膜都在嗡嗡得響。好在瘋女人一聽見孩子的哭聲,忙扭轉身把他抱在懷裡,嘴裡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
掌柜的捂了耳朵,退回來,朝他們抱怨,「那女的不願來,總這樣神經兮兮的,拿誰都當壞人。」
秦鴻風點點頭,掏了錢遞給掌柜,「那就勞煩你將這桌菜送給他們。」然後朝燕寧說:「我們走吧。」
燕寧點點頭,匆匆跟在他身後,然後低聲說道,「你心腸真好。狐非歡以前從不會施捨這些乞丐,他說這些人四肢健全卻懶惰成性,只知道伸手討食,他以前比他們更慘的時候,也沒吃過一口嗟來之食。」
「他們不太一樣。」秦鴻風解釋,「那女人自己衣不蔽體,卻將孩子收拾得很整齊,表明她對孩子很好。她身上的衣裳雖然髒,但臉和手都洗得很乾淨,表明她知廉恥。她拿白水來泡餅,是為了增強飽腹感,餓成了這樣,吃相卻還很斯文,表示她曾有很好的的家教。她手上腳上都是勞作的傷痕和繭子,表明她一直很勤勉,如今這樣是落了難。這樣的人是可以幫一幫的。」
燕寧愣一愣,「你竟然能看出那麼多嗎?」
秦鴻風說,「其實,世事無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衷,你不知道他人的苦難,不能一概以常理揣度。」
說著,秦鴻風又挑了挑眉笑道,「不過狐非歡這麼說也不確切,他的確不吃嗟來之食,他都是光明正大偷來的。」
他們抬腳跨出酒樓,秦鴻風比他走快兩步,燕寧剛想追上,卻覺後襟被扯住了。他本以為是被什麼勾住了衣服,轉過身,卻看到一雙死瞪著他的眼,白多黑少,像死魚一樣向上翻著,挨他極近,幾乎緊貼著。
他被嚇得往後連連退了兩步,磕到了門檻,險些摔在地上,還好秦鴻風扶了他一把。
再仔細一看,那雙死魚眼的主人就是剛剛那位瘋女人,而她雞爪般嶙峋猙獰的手正死死抓著自己的後襟,燕寧試著扯了扯,竟扯不動。
燕寧抬起頭,恐懼得忘了掙扎,女人翻起的眼珠中正倒映著一個影子,她嘴動了下,似乎想要說話,卻沒有吐出聲音。
秦鴻風搶先上前一步,隔在了燕寧和那女人中間。
他沒怎麼動作,那女人的手已經快速鬆了,還有些畏縮地往後退了些。
秦鴻風轉過身把燕寧攬在懷裡,安撫他問他有沒有事,燕寧呼吸不定,緊抓著秦鴻風的手腕,才發現自己掌心裡都是冷汗。
離開酒樓,在街上走了一段,燕寧卻總覺得後背發涼,轉回頭,看見那小孩子正抓著一塊桂花糖糕,站在酒樓門口,笑嘻嘻地沖他揮手,牙上還粘著片黃色的桂花。而那女人就直著身子靜靜地站在小孩身邊,用已瞎的雙眼目送著他們離去。
整副畫面說不出的詭異。
燕寧不敢再看。他低著頭,又想起女人剛剛嘴唇的動作,試著拼了拼口型,才發現那女人說的是:快逃。
他們去了謝家舊址,見門頭凋敝,雜草橫生。料想從前也是個頂氣派的建築,青磚黛瓦,影壁高大,門前還鎮有石獅,只是而今連黑漆大門都剝落了油漆,布滿蟲蛀,白蟻沿著牆角爬來爬去,一片濕滑的苔蘚蜿蜒行進。
秦鴻風背手在身後,輕聲說,「謝綺湘,泉州人士,寒素出身,頗有才名,經你一手提拔,成為隆元年間欽點的狀元,後官至御史大夫。為人剛正不阿,言辭尖銳,勇於進諫。他對你一直很忠誠,你從前也最信任此人,是你在朝堂內抗衡親王勢力的一股重要力量。」
燕寧聽他說話,原先還沒什麼,但隨著他的聲音入耳,頭突然一陣劇痛,他痛苦難當地倒退兩步,彎折起身體,用手捂著頭,腦海內間或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面,抹去了面貌的身影和凌亂紛雜的人言,眼前一片混亂的光影,日光折射過菱形的窗格,有人一頭撞死在殿柱上,血染階前。燕寧一聲長嘯,痛苦不堪,身體倒在地上翻滾起來。
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來,雙手撐在地上,手指扣入泥地,渾身汗津津的。
正此時,那謝府的門突然開了一道小縫,出來的人穿著土布衣服,模樣很輕,不過二十上下,身形孱弱,手握成拳抵住嘴輕微地咳嗽著,眉宇間有股病態的青白。他跨過門檻出來,回身合了門。經過燕寧二人身邊時,微垂著頭,目不旁視,匆匆要穿過巷子口,上大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