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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杜亭垂著頭辯解道:「赤身露體,我不敢看你。」
他那麼謹言慎行的一個人,連自己的身體都不好意思詳看,更何況別人乎?
那少年,雖說是一縷輕魂,但體態形致都和十五六的少年一般無二,尤其現在,生起氣來當中那團物事也隨身體抖上一抖,這麼個鮮活模樣,多看一眼,都羞死了人。
少年卻是不懂,只覺杜亭嫌棄他,也輕蔑的哼道:「你以為你穿了衣裳就好看?不是我說你,這身布袍真該洗一洗,被人看到了,要拿你當叫花子投食。」
一言提點了杜亭:對呀,自己這模樣怎好上門拜謝。
少年見他愁惱,心裡一樂,原來他還挺看重自己的觀感。便多嘴道:「你不妨去內室看看,興許有留下的衣物。」
穿故去主人的衣服實在不妥,但自己這身長衫就算洗了,明日也未必能幹。
但若只是借來穿一天,應該無虞吧。
杜亭應了聲好,便尋了截蠟燭往內室走,剛一抜足,但見少年留在原處不動,便奇道:「你不一起麼?」
少年道:「我不想進去。」
「為什麼?」
「不知道,就是不想進去。」
「好吧。」
杜亭現下已確定這少年必是枉死,若是正常早夭,哪有不給屍身穿衣裳的道理呢。
所以也不違他的意,便一個人去了。
少年在他身後追喊道:「你快些出來,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
少年站在原處等了一會,直到那豆大的燭光完全消失才回到井旁。
「你真傻,怎麼提醒他換衣服?」井沿上坐著一個少女,見他過來,不由嗔怪起來。
「怎麼了?」少年反問。
「他想換新衣裳必然是要出門啊,笨死了你!」
「呀!」少年一拍腦門,「我倒忘了這茬。」
「這書呆倒有趣,看他剛才臊得臉都紅了。」想起方才那景,少女咯吱笑道。
「他叫杜亭!」少年正色道。
「恩……是了,」少女拖長了尾音重複道:「他叫杜亭……」
「他本來就叫杜亭嘛,你笑什麼。」
「我沒笑啊。」
誰說沒笑,月光照得真真的,少女彎著的杏核眼裡都是狡黠笑意,勾著少年胳膊,笑著問他:「先彆氣,想想等下他出來,若還是要『拜會』回去,可怎生好?」
少年愣了愣,答:「那就打暈了他。」
「真不明白,你到底圖個什麼……怕他餓著,又怕他膩著,幸虧那鎮子小,若是挨著皇城,還不得差我們去偷御膳!」
「我能圖什麼,」少年在井口露出一半身子,幽幽道:「我就想看看……是不是人性本善。」
……
杜亭出來時天已大亮,鬼有鬼道,少年當然不可能在大太陽下等他,井圈旁只有一隻毛色油亮的黃鼠狼,見他過來嗖的一下鑽進雜草不見了。
昨日本來想找衣服,七拐八繞卻被他找到了書房,檀木條案,翠玉筆洗,倒懸的筆掛,無一不慫恿著他那顆蠢蠢欲動的慕賢之心,當下靈機一動,想到一個既可不動人財物又能表達自己誠意的兩全之法。
他畫了十幾副風雅又討喜的畫,還題了詩句,他是讀書人嘛,只能用這些東西表表心意了。
抱著畫卷又拜了幾拜,來到主臥室時天已微亮,接著那點陽光才找到件素色長衫換上。
不是不忐忑,只是他信善有善報,他這麼個十足十的好人是不會碰上惡鬼的。
按照這些日的觀察,他發現那些送吃食的人都打東邊來,往東邊返,所以又整理一番儀容後他也向東邊尋去。
第5章
向東走了半日,終於見著人家,杜亭一身簇新的長衫也幾被汗水打透,眼見腳下的黃土小路慢慢齊整起來,不遠處的路邊立著一塊石碑,上書:喜樂鎮。
真是個好名兒。
杜亭的心情越發輕快,算著進了鎮子後要如何打探那幾戶慷慨的人家,便更抖擻了精神加快腳步。
未時過半,正是一天當中最閒懶的時刻,但是鎮子裡卻不平靜,說句不好聽的,頗有點雞飛狗跳的感覺。
幾乎每一家都在爭吵,男人和女人吵,女人打孩子,孩子哭鬧,連野狗都在為半塊饅頭咬在一處。
路上行人看他的神情也都狠霸霸的,和原先設想的全不相同,這種場景似乎連「喜樂鎮」三個字都辜負了。
杜亭撫著胸口來到一家茶肆前站定,剛邁進一步,頭頂就「嘩」的潑下一桶水。
幸虧他見機快,躲開了,還不及噓氣,頂上又叮叮咚咚砸下一隻湯匙,繼而毛筆、書冊什麼的紛紛往下落,似乎誰正在氣頭上一把掀了桌子。
怎麼到處都在吵嘴?
杜亭摸摸鼻子,心想自己來的好不是時候。
正尋思著,店內傳來一陣倉促腳步聲,一個夥計自樓梯上奔下來。
「真是對不住了爺!」一個青衣夥計點著頭哈著腰,伶俐的跑到外面去收拾那一地殘渣。
樓上的喝罵仍隱隱不絕於耳。
杜亭見這小廝和善,忍不住上前攀問道:「今兒個這是怎麼了,為何都這麼大火氣?」
夥計一呆,隨即樂了:「您是外鄉來的吧?」
「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