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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公子你這是發燒了!」夥計碰到他的額頭時驚呼,他的腦門熱得不正常,附著的水珠很快消融不見,身體卻冷的很。
「咳咳……沒,沒事……」杜亭一面喘著粗氣一面又向井沿爬去。
「不能再下了!你病著呢!」掌柜使個眼色,夥計忙跳上前合力將杜亭按住,「你不要命啦!?」
「可……咳咳!裡面……裡面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咳咳!……再去看看……」
「唉,你這愣頭書生!沒有那就是沒有了,鬼神的事哪有這麼容易,若讓你找到什麼端倪要道士還管什麼用!」掌柜急得無法,只得死死按住杜亭肩膀。
杜亭這兩天粒米未進,又往鎮上跑了一個來回,現下又自井裡進進出出好幾趟,全憑一股憨勁撐著,但卻丁點發現有沒有,現在急切之中摻雜著失望,以及一股難言的鈍痛,拉絲般在心尖劃拉。
被兩人合夥拉住,也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了。
「怎麼會沒有……怎麼會沒有呢?那他在哪,他去哪了!」
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主僕二人合力將杜亭抬去了書房,放在靠窗的矮榻上,夥計將屋裡掛著的幾件長衫全都蓋在杜亭身上,又張羅著去後廚燒熱水,掌柜的則望著窗外那口孤零零的荒井嘆了口悠長的氣。
杜亭已經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偶爾還呢喃幾句「怎麼會沒有」。
「掌故的~」豆子在門外一臉神秘。
掌柜的看看他,走到門外。
豆子指著手裡的竹籃:「我在後院找到的~」說著掀開籃子上的白底碎花布,露出裡面軟糯的桂花蒸糕,露出等待表揚的得意神情。
「嘁~」掌柜的抬手給了他腦門一下。
「哎呦怎麼打我!」
「猴崽子,少在這耍寶,還不捏碎了煮成粥去!」
「唉?」豆子領命要走,忽然奇怪的站住:「唉我說掌柜,你怎麼不生氣啦?這表明了桂花糕是……」
掌柜瞪他一眼,豆子便不敢往下說了。
「你懂什麼?我對當年那事……有愧啊,若真是那小鬼拿的,我高興還來不及。」
「哦……」豆子點點頭,「不過那個朱瘋子的事,您還沒講完。」
掌柜的往屋裡睡沉的人瞥了一眼,抬了抬手,「先去煮粥吧,回來再說。」
被餵了一小碗甜米粥,杜亭的臉色明顯好轉了些,雖然還有些發熱,但至少能睡實了。
掌柜的負手在書房裡踱了一圈,隨手翻了翻那些筆墨紙硯,不住的搖頭嘆氣。
「掌柜的?」豆子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他定憋不住話,要繼續講那路上未講完的段子了。
「那會我還小,朱瘋子也不叫朱瘋子,大家叫他朱秀才,其實……稱他一聲秀才也是恭維他,他哪裡考上過什麼功名了……」
朱瘋子原名朱知文,從名字上就可見其家人對他在讀書一道上的期許,朱知文從小就愛讀書,並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不知是聰慧太早以致後勁不足還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怎的,十三四歲起就不再那麼出挑了。
一同去趕考,只有他,連鄉試都沒過。
這個結果令朱家人十分沒臉。
那時朱宅還坐落在鎮上,朱老頭罵兒子,鎮頭到鎮尾都聽得真切,朱知文也開始不怎麼出門了,偶爾見他,也是畏畏縮縮貼著牆根走,風華正茂的青年低著頭行路的樣子,很是可憐。
據與朱家僅一牆之隔的劉匠人說,朱家那孩子見天被關在書房裡,都快讀傻了。
誰想轉年鄉試,朱知文又沒過。
後果可想而知,他簡直成了朱家的恥辱,但朱知文一口咬定是紙張的原因,是他的紙不好,寫字暈得快,再好的字跡寫到紙上不一會就糊成了一攤,自然影響文章內義。
但朱老頭認為他是在找藉口,學會了推諉,結結實實用拐棍抽了他一頓。
不知是打壞了哪,從此朱知文走路便矮著腰,背略駝,有人笑他活像只烏龜,他的腰就彎得更低。
朱家見考取功名是無望了,便圖他能好好打理自家生意,但朱知文卻在這時開始一心鑽研起製紙來。
「都不考功名了,他製紙幹嗎?難道還真想證明那次失利是因為紙張的緣故?」
掌柜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記得那時朱家院裡每天都傳出不同的怪味,是朱知文在熬他那口大鍋。」
「啊?朱家人那麼狠的心,能容他這樣隨著性子折騰?」
「自然不能,朱老頭砸了他的鍋,又把他準備製紙的材料一把火燒了。」
豆子吐吐舌頭。
「就是那把火,白天沒燃盡,藏在灰堆里,到了晚上風颳起來,一下就躥到房上了。」
「啊?是說……」
「對,朱宅被這一把火燒了個乾淨,朱知文卻因為白天和家人鬧翻出走,躲過了這場浩劫。」
「可是……那麼大場火,難道就任它燒麼?就沒人救麼?」
「救了,救不來,實在……太快了。」掌柜仿佛又見著了那天夜裡的火光,不由深深打了個哆嗦,「再說這朱知文,第二天清晨回來,卻只見著那一地灰燼。」
「那個時候,他已經有些不正常了,別人勸他莫傷心,他也不理,只貓著腰用手斂那灰堆。」
「是傷心太過了,不知道說什麼了吧,也不見得就是不正常。」豆子輕聲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