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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了的都是入畫的樹啊。」獠寅抖抖手上一張紙,那上面正巧畫著一株楊桃。
「你是說……」
獠寅點點頭,「這些畫被雨水潲了,紙張腐朽,畫上的東西也一併枯了。」
「啊!!」杜亭恍然大悟,忙在那堆泡漲的畫作中尋找。
「所以說你須得練練裱糊之術。」
那些紙,越在下面的,潮得越厲害,翻了幾張還沒翻到,畫上景物已經模糊不堪了。
杜亭急得滿頭大汗。
不住的質疑:「你既懂得道法,為何不能直接將他喚回來?這些畫……都糟爛了……」
獠寅悠悠答道:「懂道法,也要曉得他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誰啊。」
「找到有他的畫就曉得了?」
「畫上至少有姓名。」獠寅隨手拎起一幅,指著右下角的朱紅小字,雖然字跡模糊,卻勉強看清,寫了植物名稱和年齡。
「真是噁心的趣味!」杜亭咕噥道,忍不住又狠狠瞪了那紅殼烏龜一眼,獠寅忙將烏龜提起揣進袖口:「它雖可惡,我卻還有用處,你可不能動它!」
「不知怎麼的,後來竟被朱瘋子試出用活物製紙效果更好,這些花啊草啊都是趁茂盛時一把火燒了的,什麼事一旦執著太過,大抵就會入魔,他千不該萬不該拿活人試驗了一把……」
杜亭聽得心裡荒涼,啞著嗓子問:「那個活人,就是小鬼。」
「對,許是自己也怕了,便又求了個法兒,說是將生魂入畫,正巧留在那味用自己灰燼製成的紙里,再將黑狗血絆硃砂寫上生辰八字和姓名,那魂魄就永遠拘在裡面,上天入地也不得找他討債,此法制出的紙也隨著『紙壽千年,用不脫色』。」末了,獠寅輕聲嘆了口氣,想是憶起自己的過往,露出悲戚神色。
「難怪……原來小鬼的魂不在井底,而在畫裡,難怪他不怕井水,卻怕雨水,唉……我若是早些發現……」杜亭想到每一個雨夜,聽著大雨拍打窗框的聲音,自己卻沒有留心查看一眼,就追悔不已。
「你不過是個書生,哪懂這些道理,要緊事是將小鬼喚回,了去這王八背上的孽債。」
第26章
小鬼的畫被壓在最底下,腐朽程度可想而知了。
只見淡青的墨跡囫圇畫著一個人形,看不出面目,只依稀可見似乎是赤裸的。
「怎麼會這樣?!」杜亭慌忙用手掩住,好像被旁邊人多看一眼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獠寅微微一笑:「自然是這樣,你看這些入畫的草木果蔬,哪個是穿衣服的?那朱瘋子只把它們當材料,哪管別的。」
杜亭心中悽苦,越看那畫中模糊輪廓越是難受,看著這泡湯的畫,就跟看到小鬼無疑,悲從中來,眼淚幾乎要落下。
獠寅忙揮揮手,打斷他的遐思,道:「想救他,先去學裱糊。」
「對!」杜亭揩了一把臉,忙振奮起精神。
要說裱糊,那也是項技術,哪裡是想學就能馬上學會的?
何況杜亭還這麼心急。
用紙張糊房頂也叫裱糊,但用紙張糊畫,那就不是一碼事了,常言道:「三分畫,七分裱。」就是這個道理,裱過和沒裱過的畫,放在那裡,就像少女染沒染胭脂那般大相逕庭,當然,若這少女天生絕色,唇不點自紅,就當咱沒說。
裱畫本就不易,更何況還要加上修補?
杜亭去了城裡,拜會了之前寄賣畫作的先生,邊學邊幫工,這麼過了一月有餘,期間他試著練手了無數幅畫作,有好的,有次的,也有需要修補的,技藝倒日日見長,連先生都誇他:「不愧是讀書人,像是專吃這碗飯的。」
杜亭只悶悶一笑,專心調那漿紙。
小鬼的畫作被他供在院裡專門辟出的一處矮棚里,因為想到小鬼之前很厭惡進入內室,可能便是存留的恐怖記憶作怪,所以便想也沒想,將他與那紅殼烏龜離得越遠越好。
獠寅在院子裡悠悠的品茶,悠悠的說:「你這棚子還不如不搭,一個雷就能劈了,到時畫更留不住,還學什麼裱糊,直接修道去算了,輪迴過萬八千年,興許又能碰見他。」
杜亭氣不過他的風涼話,悶頭苦幹,竟也把個棚子搭得像模像樣,自己又用力踹了幾腳,確定結實無比,才憤憤啟程拜師學藝。
獠寅待他走後起身探進棚里,一看裡面情形就撲哧一聲笑出來。
只見棚里陰黑無比,畫被收攏在樟木箱子裡,箱子外面和周圍又墊了厚厚的柔軟棉花之類,想是書呆想出的法子,怕萬一進水也有棉絮抵擋。
「笨。」獠寅將茶碗放下,隨手點了點,一層白光自指尖溢出,慢慢擴大,將橡木小盒連帶整個棚子包裹起來。
做完這些,才緩緩踱出,回頭看看醜陋粗鄙的矮棚,眼裡都是笑意,卻不復先前那般輕鄙,而是贊同的,惺惺的柔和神情。
再普通的人,為了心中所愛,都會儘自己所能給出的全部力量去施與,去保護吧。
書呆是,他也是。
第27章
時間如暗夜裡牆根下掠過的黃鼠狼一般,嗖嗖飛去,轉眼過了小半年,期間獠寅時不時拎著那隻天殺的紅殼龜出去,一去就是半個月,回來再呆上一個月,看看他裝裱水平如何了,出去時只說是處理事務,卻決口不談那等著用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