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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不正常。」掌柜看向窗外,「正常的人斂了灰燼該裝進罐里埋進土裡,他卻……」
「卻什麼?」
「不出一個月,他制的宣紙大賣,賣紙得來的錢在鎮外建了這座孤宅。」掌柜手撫著窗框。
豆子抖了抖,「你是說……」
「正常人誰會在遭逢大變之後還會想到把死人灰添到樹槳里製紙呢。」
第23章
一碗甜粥下肚,又自廚房摸了把藥草煮了為杜亭灌下,熱度終於褪下,雖然面色仍然不濟,但已無大礙,掌柜和豆子守到旁晚便雙雙告辭。
夏末日光悠長,斜扎進發白的窗格子上,將一地樹影剪得七零八落。
聽到大門合上的聲音,榻上的書生慢慢睜開眼,雖然一直昏睡,但掌柜與夥計的對話還是聽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是紙。
用自己買的宣紙作畫,就不討喜,原來是換了紙張的緣故。
可是,可是這些紙……
杜亭撐著乏力的身體下地,歪歪斜斜走到桌旁,將案上東西全部揮到地上。
新紙、舊紙一併飄落,先落地的是他自己買的玉版宣,而浮毛般在半空蕩了許久才無聲落地的是這宅子的舊物——不知是什麼鬼東西製成的宣紙。
他撈了一張細看,只見紙質潔白,觸手輕軟如綿絮,平滑紙面上夾雜著若干不規則的淺黃龜紋,鮮少在市面上見過的樣式。他又扯過一張,只見這幅與方才又不相同,略厚些,卻一樣輕軟,微微使力拉扯,發現韌勁極好,撕開一角翻看,竟是幾已失傳的「特種淨皮」。
若是平常,杜亭定要為自己的發現歡呼雀躍,可是現在……
只要一想到掌柜的那番話,就從心裡感到惡寒。
死人灰。
豆子那時問:「那些灰燼能制多少紙?緣何夠他攢出這一棟宅子的銀錢?」
「說你笨還不承認,灰沒了,可以再燒嘛。」
「啊你是說——」
「那時瘟病橫行,別的沒有,屍體可是山一樣多。那些死了的人,當然一把火燒了,我猜……朱瘋子可能就是趁那時積了不少製紙的材料吧。」
豆子的聲音有些抖:「瘋子,他絕對是瘋子!」
只要想想那場景就覺得可怖,疫病橫行的當口,自保尚難,竟然還有人為了煉紙夜半無人去斂那屍灰。
可是小鬼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
杜亭伏在地上,顫抖著撫摸過那一張張雪白馨香的宣紙,難道,難道有一張就來自小鬼的屍灰嗎?
按照他原來的猜想,小鬼該是餓死的,可是魂魄既然不化,就有橫死的嫌疑,又駐足此地不去,必然和這宅子有關……那麼……
難道不是死後煉製的?!
杜亭被自己的推測驚出一身冷汗。
如果這是真的,比恐怖與震驚更甚的,是心痛。
他想像著那人鞠蔞著背將疑似新死的小鬼拖回宅子,一把火點了的場景,只覺奇寒無比,只要稍微揣摩一下就心痛難以自持——活活被燒死的啊。
十六七的少年,多鮮活的生命。
會掙扎,會哭喊吧?
若發現他還活著,朱瘋子有沒有收手?
答案顯然是沒有。
否則小鬼也不會是小鬼了。
杜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裡擁堵著從未曾有過的情緒,是恨是痛,說不清楚,也無力言說,他抓著那一地宣紙,用力撕扯,他恨那個疫病肆虐人心冷漠的年月,恨生不逢時的悲哀與無奈,恨泯盡天良的朱瘋子。
恨自己……沒用。
就在這時,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杜亭的心一下提到高處,連滾帶爬的站起來貼在窗口往外看。
卻是一個高個白衣青年悠悠踱了進來,一手背在身後,像是提著什麼東西。
難道又是送吃食的?杜亭這麼想著,卻心灰意冷的沒有動彈,現在除了小鬼,沒人能教他上心。
第24章
沒人招呼,那白衣青年便似閒庭信步一般慢慢踱了進來,走步間自有方寸,直接就奔大屋而來,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杜亭再也呆不住,不顧腳軟腿軟,磕磕絆絆就迎出去。
「你……是誰?怎麼恁的無禮,不問問就往裡闖?」他在大門前張開手臂。
「哈哈,我就說有人嘛。」白衣男子也不嫌他唐突,像早知道會有人出來似的,見面先是一笑,抬起眼道:「在下姓獠名寅,就住在隔鄰的山上。」
杜亭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只無聲的與他大眼瞪小眼。
自稱獠寅的男子將背在身後的手抬起,杜亭這才看到他手上捏著一截紅色細繩,繩子大約一尺來長,盡頭綁著只紅殼烏龜,烏龜半個拳頭大小,看不出死活,但用紅繩拴著,恐怕是活的。
「一個朋友病了,這是最重要的一味藥引。」獠寅晃晃手裡的紅繩。
杜亭仍是不明所以,只覺這男子突兀又詭異,看他這身暗紋淺銀長袍配雲色軟衫,怎麼看也是個富家公子的打扮,何況又這麼風度翩翩的,卻拎著只烏龜逛來逛去,成什麼體統?!
但經過小鬼和黃鼠狼的洗禮,杜亭也見怪不怪了,當下回道:「烏龜做藥引?這味藥也太猛了。」
「可不是。」獠寅露出懊惱神色,「猛病還須猛藥醫啊,都怪他,早叫他小心……唉,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