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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自來到院裡,在井圈旁坐下,說來也怪,自從獠寅入住後,那隻伶俐的小黃鼠狼就再也沒出現過,這種時候,他倒真希望有個活物能陪自己說說話,妖也好,人也好。
想到方才不算對話的對話,又一陣莫名惆悵,不知為什麼,他有些惱自己。
喜歡就該說出來,這麼遮遮掩掩的成什麼樣子呢。
等小鬼回來,他一定大聲告訴他:這次不走了,留在荒宅陪他,想留多久就多久!
想到即將成真的告白,又心情忐忑的緊張起來,興奮得手心都滲出汗水。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隨著一聲沉重的嘆息打開。
杜亭像驚醒的兔子般,噌的跳起來,向獠寅奔去。
「怎麼,怎麼樣了?!」抓著他的肩膀問,鼻尖都迸出興奮的細汗。
「這……」獠寅避開他的目光。
瑣碎的月影里,眉目英挺的男人滿臉凝重愧色。
「怎……怎麼?」杜亭緊緊盯著他,心中一再重複著:不會有差錯吧,不會有的。可聲音里卻不覺含了怯意:「獠……公子,到底,怎樣了?」一面說,一面向內室望去,企圖在一片漆黑里尋找到鮮活的生氣。
但是回應他的卻是這樣一句話,片刻的沉默後,獠寅這樣說:「其實……就算不成功也沒關係吧。」
「你說什麼?」
「我說……就算那傢伙回不來,也沒關係吧?不過是只小鬼罷了,對嗎?」
「你,你……什麼意思?」杜亭深深喘著氣,卻沒有一絲空氣能夠達到胸腔那裡,心房的附近好像缺了一大塊,冰涼的新鮮空氣全部隨著即將得知的噩耗從那裡滲透了出去:「你,你怎麼能這樣說?!」
仍不甘心的追問:「是失敗了嗎?是嗎?到底……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我已經很盡力的去裱畫了啊,生辰八字不是已經出來了嗎?只是這樣……還不夠嗎??」杜亭瘋了一般快速念叨著,只要想到即使經過這麼久的努力,小鬼也不可能回來了,身體就不可抑制的發抖,長久以為維持著他的信念轟然倒塌。
獠寅拉住他的袖口,強行令他站住。
「為什麼你會這麼難過?」
杜亭用力的瞪著他,這個時候這樣的問題,無疑是雪上加霜。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對你來說,他不過是只小鬼,可是,可是……對我,那不一樣!」
「哦,怎麼不一樣呢?他是美人麼?還是……你們有了不尋常的關係?」
對方輕佻的語氣輕易激怒了杜亭,他抽出被抓住的袖口反過來扳住獠寅的肩,「不許你這樣說他!他……他不一樣,他對我很重要。」
「有多重要呢?」
法術失敗了,現在談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可是詭異的對話還在進行。
杜亭放開對方的肩膀,負氣的用拳頭捶打牆壁。
都怪自己!
若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或者早些坦白出來,最起碼……要讓那個傢伙知道啊,而不是將他孤獨的留在黑暗的雨夜裡,悄悄逝去……
想到那天的場景,淚水就控制不住的奔涌而出。
「和你沒關係,都怪我……早就打算陪他在這長住的,可是卻故意……說要籌旅費,他不想我走,我都知道,可是卻故意耍弄他……都怪我……如果我那時就告訴他,至少,至少會讓他明白……」
人生里隱含著無數個如果,如果我們當時怎樣怎樣,那麼現在就會如何如何,可是這麼追悔的時候,那個有關「如果」的假設已經過去很久了,再也追不回。
想到在井旁望著月亮籌劃告白,興奮得不能自已的自己,就像文章的倒數第二節,不知道註定悲劇的主角,傻傻高興著。
獠寅隱藏在暗影里的五官難耐的抖動了一下,依稀是笑的模樣。
杜亭只聽見他面向身後,用清涼的聲音喝道:「聽清楚了吧?」
「還行。」
久違的,清脆的少年嗓音,帶著一點久睡後的慵懶味道。
杜亭猛然抬起頭,不可置信的向聲音來處望去。
獠寅輕聲笑了,手背在身後打了個響指,只見原本烏黑一團的屋子一點點亮起來,像有人緩慢的撥亮了一盞燈。
光亮的中心區域站著一個少年,他穿著柔和的淺青色衫子,腰間扎著繡了雲紋的精緻腰襟,下面露出一雙糯白的褲管,可不正是杜亭親手添上去的那身衣裳?
大悲之後迎來的大喜,杜亭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了,只覺從頭到腳到心都輕飄飄的。
他既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更不敢眨眼,生怕一個疏忽打破這場夢一樣的幻境。
還是小鬼先開的口。
「餵。」
杜亭眨眨眼,還好,還在。
小鬼撇著嘴,老大不高興:「你傻的啊?」
「你……我……我……」
「叫我的名字!」
「名字?」杜亭一怔,隨機驚叫道:「啊!你,你都想起來了?!」
小鬼點點頭,有些羞澀的道出兩個字:「岳潼。」
「我的名字,叫岳潼。」
「岳潼……」杜亭品茗般輕聲重複著,「好名兒,有山有水的。」
隨即被對方白了一眼:「你個呆瓜。」
享受到暌違的白眼,杜亭這才覺得有些真實感,興奮的跑到少年面前,顧不得禮數教養,用雙手捧住他的臉,抬起來細看,接觸到的是久違的冰涼瓷器般的質感,沒有一點洇濕的水漬,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