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情節老套得很,無非是書生夜宿荒野,引來美女相誘,二人云雨一番,天亮後女子不知所蹤,書生卻發現昨日枕的土包下面竟是荒墳一座,書生大駭,倉惶逃之。
故事講完後,少年一反常態的安靜。
杜亭正納悶著,只聽小鬼幽幽道:「其實你也想早日擺脫我吧……」
「啊?」
「今天就到這吧,我不想聽了,你畫畫吧,趕緊賺足了錢回家,也不用你給我供什麼牌位,我在這挺好的……」少年一面說著,不理會杜亭的反應,垂著頸子穿牆而出。
「喂!」
等杜亭追出去時,小鬼早已沉到井底,任他怎麼喚也不出聲了。
這是鬧什麼脾氣,真是……
杜亭摸摸鼻子,返回書房,打開自己新買的紙筆,添了墨便要開畫。
沒了小鬼在旁鬧騰,時光顯得悠長,他可以盡情舒展筆墨,畫個淋漓。
可是半晌過後,筆依然懸在紙上半天落不下去,他哀哀嘆了口氣,閉上眼,腦里浮出的都是那小鬼落墨的背影。
……
接連幾天,杜亭都很鬱悶,小鬼無端和他鬧了脾氣,任他說盡好話,就是不出來,不用講書,按理說應該更能靜下心來畫畫了,可這幾日的畫一幅都沒賣出去,他左看右看,覺得自己的畫作和前些天沒什麼不同,甚至技法還要精熟,可怎麼就突然沒市場了呢?
最後還是裝裱店主的一番話點醒了他。
他說:「其實原本不想說的,但是看你實在很缺錢的樣子,老夫就直說了吧。論技法,布局,構思,這些畫都差不多,但單就你的,帶著那麼一股濕氣,讓人一看就覺得涼爽,所以老夫日前誇讚你的畫裡有魂,可是近幾日的,都少了那股靈氣,所以就……哎。」店主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又提點道:「你莫急,作畫講究心境和氣氛,是不是近些時日急躁了,又或換了練筆的時辰?」
杜亭想了想,作了揖道:「多謝您提點,晚輩有些明白了。」
……
回去的路上,天陰陰的,仿佛要下雨。
「畫裡有魂……靈氣……涼爽……」
杜亭反覆琢磨著裝裱店主那番話,要說和前些日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少了個小鬼在旁邊呱噪啊。
那店主所說的「靈氣」,可不就是鬼氣?
想到自己的畫裡平白多了一味鬼氣,杜亭在風裡打了個哆嗦。
在這之前,杜亭和小鬼談天、鬥嘴也好,得知對方驅使過不知道是什麼來路的「人」送吃食也罷,也從不曾害怕或防備,只偶爾因為對方的赤身露體而感到尷尬,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惜居——因為那段小鬼自己都不記得的遭遇。
所以在那傢伙耍賴似的不許他碰屋裡的筆墨,提出聽故事的要求後也松松笑著應下,也並未說破。
而今天,被店主這麼一番提點之後,人和鬼的差異這才顯現出來。
回到荒宅,一個響雷剛好落下。
第11章
一個響雷剛好落下。
雨點劈里啪啦的砸下來。
杜亭一眼就看見瑟縮在廊下,抖得跟篩糠似的少年。
隔著厚重雨霧,少年整個人都濕漉漉的,他好像很怕雷雨,正盡全力把身體往牆根靠,原本用手抱著頭,精神很萎靡的樣子,但見杜亭進來,整個人又精神了,點漆似的黑瞳睜得滾圓,像孤鳥發現同伴。
杜亭心裡霎時軟了,剛才那些有關人啊鬼啊的差別,頓時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當下把手裡東西一拋,跑去擋在少年身前,雨夾著小碎雹子便打在他的背上,眼見西邊又一道青白閃電撕下,杜亭趕緊把少年圈進懷裡。
觸手一摸才發覺,少年的肌膚又濕又冷,想是已經淋了不少雨。
杜亭心下納罕,這小鬼平日縮在井裡,都不見沾濕,怎麼這樣爬雨?
少年早收起了平日的牙尖嘴利,在他懷裡止不住的發抖。
杜亭便問:「你是怕打雷?」
少年搖搖頭。
「那是……怕雨?」
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迷惑似的:「不知道……原來不怕的,近些年格外怕些。」說著,細長的手指緊緊攥住杜亭的衣襟,杜亭只見他青白色的指甲縫裡都灌著水,襯得手指半透明的一般,當下忍不住責怪:「笨死了,進屋去避雨啊。」
少年幽幽望著他:「我見你半天不回來,想看你是否平安。」
杜亭看著他:「這麼說……就是不和我鬧氣了?」
「誰,誰和你鬧氣了……」少年嘴一撅,將他一把推開,轉身沒入牆裡。
杜亭一呆,再看天色已經晴朗起來,灰色的雲霧漸漸散開,夕陽露出一絲黃邊。
真是……這雨怎麼和某鬼的脾氣似的,去的快,來得急。
盯著被少年穿過的濕綠牆面,杜亭啞笑。
少年果然已經神氣活現坐在書房案几上,見杜亭進來,狀似不經意的問:「這回領了多少錢啊?還差多少就能走人了?」
杜亭有心試試到底是否真如他推斷的那樣,有小鬼在旁,畫中的精氣神兒就不一樣,但這萬萬不能說出來,否則那傢伙定要叉著腰指責他:「好呀,原來是利用小爺呢!你就這麼想急著回家……」
所以杜亭淡淡應道:「還好,和前幾次一樣。」轉身自架上摸出本書,主動問道:「這幾天落了不少故事,我看你喜歡看畫兒,咱們這回講個帶圖的好不好?」說著把手上話本揚了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