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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日,瓊芥說要走,平宥緋勸他再留些日子,畢竟傷還沒有好。
「不了。」
「為什麼?」
瓊芥笑了笑,「因為我心底住著一朵花。」
他背著一把刀,騎著一匹馬,馬頸上掛著一雙包袱,裝著兩顆腦袋,心裡盛著一朵花,一人一騎跑過沙丘,卻在接近目的地的時候,突然勒住了馬。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過關卡到駐地的時候,恰巧夕陽西下。瓊芥看到天盡頭的孤樹下立著一個人,穿著那件灰白色的狼皮大氅,沐浴在陽光和大風裡。
他身後有沒有跟著人?瓊芥看不到,也不記得了。他突然感覺到,黃沙百里漫漫,蒼茫茫天地之間,只剩下眼前的這一個人。
自古至今,億萬多年,也只有這麼一個人。
時至今日,瓊芥才知道,人在狂喜的時候,臉部的表情竟是僵硬木訥,只有眼睛會說話。他看見那人的碧眼在看見他的時候突然大亮,通明得如同黎明一瞬乍起的天光。
他帶著風塵下馬,問他:「你在這裡幹什麼?」
華清渡道:「等人。」
「等誰?」
華清渡:「等一個自作主張的人。」
他剛走近,華清渡便一伸手,把他緊緊扣在懷裡,半張臉深埋進他頸窩。瓊芥回抱,手裡提著那兩個布袋,說:「這是畢流芳和西納……哎呀!」
兩個多災多難的腦袋被華清渡一把打在了地上。
華清渡只想好好抱抱,不想管那些臭了爛了的腦袋。瓊芥被他打掉了手裡的東西,立刻掙開了要去撿,華清渡一把把他手拍開:「別撿。」
瓊芥摸不著頭腦:「你今天是什麼毛病?」
華清渡幾乎要紅了眼:「你又是什麼毛病?誰要你去的?」
瓊芥道:「我自己去的啊,你那麼激動幹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萬一回不來呢!」
華清渡在這兒日等夜等,足足半月,一顆心一條腸子幾乎要被揉斷了,「萬一你有什麼閃失,你要我怎麼辦?我他娘的沒有你,到底該怎麼辦?!」
瓊芥怔住了。
華清渡滿眼通紅:「我中了毒躺在床上,鬼差在我床頭叫了七天七夜,老子咬緊了牙沒有去!但是一睜開眼,看見你不在,我突然就,突然就不想活命了!」
「他們說你一個人殺畢流芳,一個人啊!阿荊,我……」
華清渡一直覺得自己在瓊芥面前,表現得還算自持,不想今天心臟落到肚子裡之後氣上了頭,像個瘋狗怨婦一樣在這兒大吼大叫。他越生氣就越難受,越難受眼淚就越多,瓊芥看著他淚珠子多得和瀑布一樣,忙用袖子給他擦,一邊擦一邊在腦子裡循環華清渡剛才的話。
然後木魚腦袋,居然在一瞬間,石破天驚地大徹大悟了。
瓊芥看他發癲發得差不多了,單刀直入:「華清渡,你是不是喜歡我?」
不愧是大荒刀的傳人,刀快嘴快,直取要害,直接把對面的人打蒙了。
華清渡或許是真沒料到,太陽有一天會從西邊出來,鐵樹成了鋼鐵精之後還能開花,得道高僧會「大徹大悟」地去住青樓,足足愣了半晌。
瓊芥又說:「不是朋友的喜歡,是那種……想要守著我一輩子的喜歡。」
你是像我一樣的,是嗎?
華清渡這才回了神,準備破罐子破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鄭重其事道:「是,我喜歡你。」
瓊芥看著他的眼,這雙眼裡有太多內容,他從前居然沒能發覺。他用手按住胸口位置:「那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一定會活著來找你。緋姑娘說,男人心底若有一朵花,不管多遠,都一定會回來。我這裡,也有花。」
空氣凝滯了一會兒。
可能是蛇母的那一口真的傷到了腦子,可能是則藍念及往日恩恩怨怨,蓄意往他的湯藥里加了點藥,總之華清渡現在有些發懵,滿頭都是花呀草呀,明喻暗喻借物抒情托物言志的,腦筋有些不好使了,愣愣地道:「什麼花?」
瓊芥道:「華清渡,這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朵花。」
一天之後,沈軍師一陣風一樣衝進則藍的藥房,哭喪著臉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少主吧!」
「他又怎麼了?」則藍一臉習以為常。
「他發癲!」
則藍說了句「懶驢懶馬屎尿多」,提著藥箱便奔去,一進門就看見華嬌花搬了個藤椅,坐在供桌旁邊兒。
供桌頂上是華舜和平宥則昭的牌位,桌面之上,端端正正坐著兩顆人頭,華清渡甚至讓人把上面的血污都擦洗沒了,乾淨得和「新」的一樣,極體面地戳在他爹他娘面前。
口裡念念有詞:「爹、娘在上,這是兒子媳婦兒的孝敬……」
則藍差點當場撅過去。
沈矇叫著「慢點兒慢點兒」,伸手把則藍扶起來,歷經風雨的大夫人再度偏頭痛:「他他他,就一直這樣?祭奠也祭奠完了,趕緊把那兩個狗賊的頭給我扔泔水溝裡面去。」
沈矇是個斯文人,不習慣打打殺殺,每天看著倆人頭杵在這兒,臉色青白交加,訴苦道:「可是少主他不讓啊!」
「他留著幹什麼?真要做酒壺裝酒?」
沈矇苦笑:「他說是定情信物,不能丟,等外面的肉清乾淨了,就收拾收拾鑿個窟窿擺屋裡,留著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