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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因為一塊肉給我磕頭?
為什麼呢?
許多年後,成惠王已經退位,在羽地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只與三五好友來往,曾有一次給一位友人講過這個故事。
「有時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的族人願意追隨我,就像我其實不太明白阿荊為什麼會愛我。我問他,他也說不知道。或許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很多無解的、讓人不明白的事。他們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領軍的將與他腳下的骨,到底又有什麼區別呢?」
友人一邊喝茶一邊大笑:「您一定曾經拿這個問題煩過侯爺,他答不出來,所以方才躲出去了。」
「所以到底有什麼區別?」
友人搖頭:「侯爺都答不出來,我便更答不出來了。」
友人回家之後,有感而發,寫過一篇筆記。即便在書本上,他也沒能答得出成惠王留下的問題,反而是對其「品頭論足」,發表了些自己的觀點。
文如下:
「普愛天下,一視同仁,較之當世爭霸者有德,所以為王。」
「無為上位者之心,較之後世帝皇者優柔,所以為王。」
第86章 窮途
華岱留在傳世密匣中的地圖,其實是不甚準確的。
若從天空向下望去,可以發現狼屍峽其實並不是縱列的、彼此平行的山群,而是一座憑藉岔路和支道相連的,龐大的迷宮。走獸失路,飛鳥失航,連角落裡冒頭的野草,也帶一種與生俱來的迷茫。
穿著黑甲的武人,已經被迷宮困住五天了。
爆炸留下的煙氣和塵土終於散去,但視線清晰之後,他們卻感受到了一種更深的惶惑,因為即使能看到前路,他們也找不到出路。
太累了,太餓了……
風息人洶湧的情緒終於在發現人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行首的先鋒軍在亂石裡面發現了十幾個人,他們臉頰凹陷,身體像被吮吸過了一般癟下去。
其中的有十幾個人身體已經呈現青灰色,顯然是死去多時了,只剩下三個人還有些微弱的氣息。
「尤哲!尤哲……」
尤哲被擎到草垛上,眼皮勉強抬開一道細縫,嘴唇嗡動著,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狼肉乾被遞到嘴邊,他卻連吞咽也變得困難,只有水可以稍稍灌進去一點。他整個人像被一種巨大的恐懼包裹著,同時保有迷惑。
士兵們不敢發出喧鬧,面上一片沉默,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切。連對方向最敏銳、行動最快速、經驗最老道的斥候也走不出這樣迷宮一樣的地形,最後的命運,卻是活活餓死。
過了一日,一名餵不進食物的斥候最終咽了氣,屍身被用草蓆裹住,用火焚了……下一個又是誰呢?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個壓倒性的疑問從隊伍中蔓延開來:他們走了這麼多日,是真的存在出路的嗎?他們的來處早已變得看不見蹤影,如果真的有路能夠走出這片峽谷,為什麼從來沒有疾風狼跑到群山之外呢?
要知道,無論是人還是獸,總有趨利避害的天性,天然會選擇水草豐美之地居住,它們為什麼一直守在這裡,難道是因為故土難離?
會不會狼屍峽根本沒有途徑出去?
會不會它就是冥王留在人間的一張嘴巴,誘惑被傳說蠱惑的愚人,然後吃掉他們的血肉?
「太離譜了!」措達拉聽到些風聲,皺眉道。
一邊的渠望華低聲道:「大家只靠那一點食物撐著身子,剩下的乾糧每人每日分一根半,也只有三天的量,士氣低落也是有的。」
措達拉緊緊抿了下嘴唇,臉色已經發青,身板卻挺得很直:「我就不明白了。讓他們衝鋒陷陣,叫他們打狼王、殺敵人,沒一句怨言,怎麼少兩口吃的,這麼嬌氣?從前又不是他娘的沒挨過餓!」
「哪裡是少兩口吃的的事?」華清渡道,「難道疾風狼都不害怕,害怕肚子裡的饞蟲嗎?他們或許未必怕死,只是怕死得不明不白還沒人知道。就像猛獅將軍,還有左親衛軍那樣。行了,措達拉,你帶人將今日的補給發了。」
措達拉領命,和渠望華轉身離開。
瓊芥蹙著眉,望向疲憊的黑甲武士和氣息奄奄的尤哲。他的重刀刀放在馬鞍上,已經落了一層灰塵,「我最近有一種很危險的想法。」
「什麼想法?」華清渡側過頭。
瓊芥的手指拂過那一層灰,「你看,思凡太久沒有出鞘,或許過些日子,就會變得鈍了,不好用了。我倒不是怕鐵器失於保養、武功生疏,我只是怕將士們揮起刀來,卻不知道是為了些什麼。」
就像在面對一座永遠也翻不過的山,無論你手裡的武器再狠再戾,在天地間連綿不斷的浩壯山巒面前,也不過是一粒小小的塵埃。什麼「大荒」、什麼「斬岳」、什麼「開天闢地」,什麼不世出的大能,不過是痴人說夢而已。
不過是一顆塵土。
你看,山嶽沒有任何變化,它們只是站在這裡,就能將你活活困死。
你看,有時候死亡根本不必自己出手,它只需要靜待人的本能在你身體裡發揮效用,就能兵不血刃地取得勝利。
無論是名將還是走卒,無論是帝王還是草民,在廣瀚的上蒼天地面前,都被一視同仁。似乎總有一隻大手在冥冥之中操控著你,帶你走向無能為力、又必然存在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