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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敗寇,弱肉強食。
涼石一口血噴在白布上,濺出一塊紅斑:「濫殺無辜,鳩占鵲巢,你就不怕報應嗎?」
華清渡:「報應?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涼石到死也不肯鬆口,一聲聲地咒罵著華清渡,鮮紅的血源源不斷地從他口中流出,在布上暈開一層又一層。涼石的手緊抓著,聲音慢慢小了下去……
「涼首領。」華清渡突然道。
他嗤笑了一聲:「你現在要叫我一聲『天王老子』嗎?」
涼石聽見他說的話,身體突然像一面弓一樣死繃住,然後重重地頹了下去。華清渡又坐了一會兒,伸手將那布角扯平,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低聲道:「睡吧……你也累了。」
打完仗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清點、收編、收屍,這一地的,大多是涼人自相殘殺的屍體。
被俘的涼人縮成一團,看著大刀凜凜、面無表情的風息軍,瞠著死灰一樣的眼睛,等待著自己的命運。荒原部族戰敗的規矩流傳了上千年,從未改變過:高於馬背的男人斬首,不及馬背的閹割,婦女淪為奴隸。
「喝些熱水嗎?」平宥緋蹲在那群受了驚嚇,眼神驚慌如羔羊的女人身邊,捧著一隻陶碗,問一個灰撲撲的小女孩,女孩只穿了一件單衣,嘴唇在寒夜裡凍成青紫,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驚嚇,顫抖不停。
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一把摟住自己的孩子,平宥緋嘆了口氣,自己喝了口手裡的水,又遞給小女孩:「暖暖身子。」
小女孩怯怯地與母親對視了一番,然後捧著陶碗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俘虜們被先行收押,一一盤問過後再作處置,瓊芥從牢里回來,看見華清渡正一個人坐在涼石沾血的首領大帳之前,撥弄著一個火盆。
他手裡拿著一大疊不知在哪尋到的廢草紙,每一張都拿硃筆蘸了墨,寫了「十億兩整」,放到火盆里去燒,瓊芥伸手接過他手裡的假幣,神色微動:「你在幹什麼?」
華清渡:「我在貓哭耗子。」
他手一揚,草紙全飛到火盆里,火星濺得老高,看著漲起的火焰,還真有那麼些假慈悲的意思。瓊芥看了一眼四下無人,便偷偷將華清渡的外袍掀了一角,靠了進去。
華清渡忙伸手一抱,將他扶正,穩穩躺在自己膝蓋上,瓊芥的頭髮垂在他的手腕上,烏黑的一把,竟有幾分溫順的滋味。華清渡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你又在做什麼?」
瓊芥動了動:「我在陪貓。」
千機隔著衣服,輕輕摸了摸他的腹部,像給貓兒呼嚕肚子,華清渡被他安撫了一陣兒,鬆開緊繃的手指,漸漸放鬆下來,然後嘴裡被餵了個東西。
華清渡卷著他的手指,輕輕咬了一小口,甜的。
沙棗濃郁的果香氣沖淡了血腥味兒,華清渡胸腔中難解的煩躁慢慢化了開來,他用小指勾起瓊芥的指頭:「俘虜都安頓好了嗎?」
「都押在大牢里,派人日夜看著,出不了差錯。該提出來問的,沈軍師已經單獨關了起來,正在一一審問。」
所謂值得盤問的,大多是涼石的族親貴族。沈矇擅長套話,屈鳳鳴審訊上是好手,兩人搭配幹活不累,下半夜就呈上來幾十沓詢問來的筆錄。華清渡挑燈夜戰,仔細看過,提著筆批註,大多數沒有做標記,少數標了黑,然後其中的兩封點了紅。
華清渡吩咐道:「標紅的明日斬首示眾,黑色先關起來,什麼都沒寫的放了。記得,該殺的都殺,不該殺的別殺。」
沈矇一疊聲稱「是」,自有一番交代。華清渡見他出去了,熬得腦袋實在是疼,把瓊芥抓來靠了一小會兒,居然就這麼坐著睡著了。
這種姿勢,這麼快入睡,還是第一次。
瓊芥剛剛聽沈矇審訊的時候無聊,立著睡了一會兒,此刻不大困,側過頭看著華小豬的睡顏,輕輕在他鼻尖吻了一下。
他抬頭,看著死人谷上空朗晴的夜,星子低垂。瓊芥言辭匱乏,不善修辭,只覺得它似一張巨大的、厚實的軟被,安全地蓋在他和華清渡身上。
高枕無憂,安眠好夢。
第二日把首要危險分子解決掉後,涼族的事就處理得差不多了。華清渡大手一揮,將涼族剩下的老老少少拉回了風息族的駐地,送給大忽悠沈矇,日日教授「忠孝禮義仁信」。
一言以蔽之,洗腦。
這邊該洗洗,華清渡卻閒了起來,終日在駐地里東串西逛,一會兒看看這家的雞養的如何了,一會兒看看那家的狗子下了幾隻崽,要麼就是去新墾的田裡,看他製作改良過的農機。看起來像個「天字號第一閒人」。
相比之下,瓊芥在侍衛處和兵營的事務就要忙多了,每日卯時便已起身,一直忙到中午,和將士們一道吃午膳,下午去屈鳳鳴那學兵法,上夜了才回來。
雖然他謀略策論學得有模有樣,還被屈鳳鳴誇了好幾次,但華清渡還是不爽了,每天都天漆黑了才回來,一沾枕頭就睡,這是把他這兒當客棧了?
客棧的老闆有他這麼靚嗎?
華清渡看著睡昏了的瓊芥,小小「哼」了一聲,暗暗想,得找個辦法收點租。
於是第二天,他趁著屋裡沒人,門窗緊閉,偷偷從床底下翻出個匣子,裡面裝著個撥浪鼓,是他叫人收著,逗飄飄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