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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橋正里
卻見那蒙面女子舉起玉手,她手上纏著一條長長的金鍊,包裹住五指與手掌,肌膚在月光下呈現如玉的光澤,光是看這隻手,就知道她長得一定不差。女子只是輕輕動作,那商隊漢子就立刻安靜了下來,不敢再妄動。
蒙面女子直接與那沙匪首領對話,兩人說了幾句,只聽那沙匪冷笑了兩聲,隨後大手一擺,鐵刃在身前舉起。
下一秒,大批的沙匪沖向商隊,衝突一觸即發。商隊的人雖然身手不錯,但架不住對方人數眾多,又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不久落了頹勢。
蒙面女子蹙眉,面色驚慌,撿起一把兵刃抵禦那些沙匪,奈何她勢單力薄,幾次差點被砍中。
一名沙匪壞笑一聲,露出一口黃牙,從馬上伸出大手,向那女子纖薄的後背抓去。蒙面女子手裡的刀已經被打落,睜大一雙碧綠色的眼睛,驚惶地看向向她抓來的大手……
寒光一閃,她害怕地閉上眼睛,相信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一道滾熱的液體,飛濺到她的臉頰上。
她睜眼,那馬背上的沙匪被一指挖穿割喉,臉上還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脖頸噴濺出巨大的血柱,像破麻袋一樣頹倒在地。
馬背上坐著一個高馬尾的青年,黑衣黑髮,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風吹落了那女子的面紗,露出一張驚人的面容。那青年的目光卻無片刻遲疑,只是道,「上馬。」
青年用沾了血的鐵手拉了她一把,女子翻身上馬,他帶著她,穿過廝殺的人群,到了個較安全的地方,將她放下,又轉身回到陣中。
不多時,瓊芥手下的風息軍已經將沙匪全部殺退。商隊的女人們衝到那蒙面女子身邊,焦急地查看她的傷勢。
瓊芥的手下們正和商隊的男人們說著什麼,聞聲側頭,都愣了一下。
好美的女人!
這是一張堪稱傑作的、美艷絕倫的臉,像每一根睫毛都像被精心雕飾過一般。她只需要站在那裡,什麼也不必說,什麼都不必做,就勾魂攝魄。
商隊的男人咳嗽了幾聲,那些風息軍才訕訕移回眼睛,耳朵已經通紅。瓊芥與商隊了解了情況,他們說他們是從樊都來的,往沙漠各部販賣些瓷碗和鹽巴。
「恩人們是?」
風息軍風吹雨打這麼些日子,一個個都是野人樣,笑著道:「我們原本是商隊的打手,受僱護衛過路的商人。剛準備回家,就遇到了你們。」
那女子大方地走過來,「不知恩人們家在何處?」
瓊芥回答:「不過戎國邊境小城,沒什麼好稱道的。這一片是多部族交界之地,不大太平,你們之後趕路也要小心。」
他提醒過他們要走正經商道,不欲多停留,帶著手下就要回去,卻被那女子叫住:「救命之恩大於天,在下蠻蠻,不知恩人可否告訴我您的姓名?」
瓊芥搖了搖頭,說了句「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便跨上了馬。臨行前,他向蠻蠻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其實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這一隊商人是死是活與他無關,他大可以閉上眼睛,繞道過去。
畢竟自己人的安全才是最緊要的。
但若真這麼做,瓊芥心裡不安。
或許方才那個叫蠻蠻的女孩的處境,與當初死人谷的自己太過相似,孤立無援,倉皇無助,只盼能天降神兵,救自己於水火。
那時他走到窮途末路,只剩下同歸於盡一招,卻遇到費竹老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做了那隻拉他出深淵的手。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自己有救人之力,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這是他身上僅剩的一點肆意氣。
再多也沒有了。
時到今日,瓊芥才算朦朧地明白了他老爹的意思——何為「無心」?以及為何要「無心」。
有牽掛者有心,無牽掛者無心。無牽掛者飄飄然兮自在,天地任遨遊;有牽掛者憂忡忡兮終日,進退有所思。
從前他有父有母,在這世間有所牽掛,但那時候他實在太小。之後舉目無親,四處飄零,做了一會子「無心之人」,只知道習武練功,的確要自在些。
但那種自在,就如踩在雲彩之中,沒有著力之處,身體懸在半空,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後來……他遇到了華清渡。
他見過他所有的樣子,歡欣雀躍的、驕傲自滿的、張狂任性的、黯然神傷脆弱無助的。他知道他嚮往廣袤天地,卻又身負萬重枷鎖。他視他如弟如友,卻又如父如兄……或許還有別的,從此一顆空心塞滿了東西,再也輕快逍遙不起來了。
心臟那麼重,他卻覺得溫馨鼓舞。至少瓊芥知道,這天底下還有一個人需要他、牽掛他。自己不必再擔心死後無人埋,墳前無人哭。
就好像一下子與這人世又連結了起來……又苦又痛,卻又真真正正地活著。
非常重,卻又……很滿足。
瓊芥明白,自己大概一輩子也修不成真正的逍遙道了。
不做大宗師,不做萬人敵,只做華清渡的刀劍好友,竟然也很不錯。
一行人風塵僕僕,趕回營地的時候天色已經半明。但幾處山洞都是鴉雀無聲,半個人都沒有。
幾匹馬兒歪著死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麼,折斷了脖頸,傷口處有撕咬的痕跡,能看出啃斷它們脖子的東西牙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