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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乃是軍師沈矇,冷眼看著在座諸位。華舜幾位兄弟大腹便便,已經被酒肉偷空了身子,早幾年還能稱「群狼」呢,如今一看,好大一群胖頭狗。
還是一群只知道窩裡叫喚,一咬一嘴毛的癩皮狗。沈矇臉上沒什麼表示,心裡冷笑不已,就這麼一群扶不起的東西,還想做城主呢。
幾位大人一會兒是論資排輩,一會兒是論功,差點把小時候誰鬥蛐蛐贏了一頭這種小事都拿出來計較了,沈矇等待他們吵到油臉通紅,嘴角泛白,才輕飄飄地道:「眾位沒聽說過先祖遺詔嗎?」
胖頭狗們沒人不知道,只是不樂意提,談話的時候拐彎抹角避了開去,沈軍師一開口,臉上都露出訕訕之色。
沈矇才不管他們是什麼想法,朗聲道:「傳世之匣是風息一族立身之本,得此匣傳承者,當為風息國……城主。」
現在沒有人不知道密匣是在華清渡手裡。華舜的大哥,他肚子最大,就稱為大腹狗吧,道:「舜弟交付,這密匣自然是渡兒手裡。但你怎知是傳承而不是暫代,況且渡兒為人……」
「輕佻紈絝,不學無術!」他旁邊的厚嘴三狗尖聲道,「交在他手裡,豈不是要我們亡國滅種?!」
老四名叫華禮,肚子最小,也忍不住,「交付密匣確定城主之位,怎能稱得上公允,當時先祖受匣失地,才使我等如此委頓,受困於小小一城。」
風息國原是一塊有相當面積的王國,在華清渡祖父手裡才減縮為一城,但當時是內憂外患,積重難返,若非先祖,連這立錐之地也保不住。沈矇見他們為了高位不惜鞭自己親爹的屍,眼神愈冷。
三公又回到了起始位置,吐沫橫飛,沈矇一句嘴都插不上,議事堂嘈雜如菜場。末了,幾位又想起在座還有一位女士:「則藍阿嫂如何看?」
平宥則藍一心想著自己煲在爐上的靚湯,神遊在外,一句話沒聽著,偶然一堆人看向自己,乾笑兩聲:「都好都好。」
眾人又不依不饒,偏要她表個態,說出個所以然。由此又延伸出幾籮筐爭論,一言蔽之,都是廢話。
沈矇揉著眉心走出來,有揀些有用的去後院匯報。才走到連廊,便聽見身後響起厚重的腳步聲。
他驀然回首,青白二色的衣襟飄動,一派韌柳之姿。沈矇乃是中原宣族人,在風息城吃百家飯長大,又蒙華舜照拂,發誓要死生效勞。沈矇立於庭中,看著遠處走來的寬闊身影,竟不知道要作何表情。
「矇……」屈鳳鳴剛吐出一個字,就收了回去,硬生生改成了「沈軍師」,他一張黝黑的面龐被室內的炭火熏得通紅,問道:「你覺得少主真的扛得住?」
屈鳳鳴面露憂色,沈矇面無表情:「你不信少主?」
他的一張臉,在日頭下也是冷白色,屈鳳鳴突然重重嘆了口氣,「我信你。」
一時風聲大動,檐上掉落的雪塊壓塌了院內的修竹。屈鳳鳴回神時,面前的人已走入風裡,一身廣袍大袖隨風搖晃,只剩下聲音還留著原地:
「他擔不起也要擔,否則放眼城內,哪裡還有能肩挑山海之人?」
第9章 失城
有一句話是這樣講的,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華舜去世一月,還未過七七,自風息城頭西望,塵土飛楊。有斥候來報,是大軍將至了。
西戎二十餘萬鐵騎,由戎帝格爾塔里克的妻弟卓和親自掛帥,日夜兼程奔赴風息關,戰馬的鐵蹄踏飛了百里黃沙的塵土,同時還有一封信附送:借道,還是與大軍會面呢?
自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於是,議事堂上的權位之爭已然歇了,大人們剝下囂張的麵皮,換上了一張張晚娘苦瓜臉。有害怕正面衝突,主張借道的,但誰不知道借道就是不戰而降?有說就決一死戰的,但看到斥候前線發來的密信,都沉默了。
二十萬大軍……風息城守軍不足五萬,這四倍之數……
大公和二公怕了,只剩下一個華禮,還義憤地握著拳頭,要爭個魚死網破。大公是個主和派,在勸自己么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時候,被對方「呸」了一臉唾沫。
雙方正在僵持,議事堂的大門卻被一腳踹開。進來的人一身素孝,背後跟著百位精裝護衛,大刀凜凜。華清渡白衣披髮,逕自走到大殿正中城主位上,泰然坐下,帶來的武人亮著兵刃,將幾位大公遺老團團圍住。
華清渡眼角生寒,嗤笑了一聲:「吵了這麼久,各位都是用舌頭帶兵打仗的嗎?」
或許是裝羊羔裝得太久,偶然撕下了這張皮,太過唬人了些。他冷冷看了大公一眼,「大伯真是不顧念祖宗基業。開門借道?您也想得出來。到時候,城破國滅,淪為奴隸的,難道只你一家嗎?」
「我族,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
二月二十,前線的盧關失守。
三月初一,附城多疆被戎軍攻占。
自此之後,風息城真正成為一座孤城。
戰線沒有像卓和預想一樣迅速推進。風息城的守軍像一塊最硬的石頭,讓他無處下嘴。這背後,是背水一戰的勇氣。
因為人人都知道,風息一族被宣、戎二國排斥已久,若失了城池……他們就再也沒有可以依憑之處了。
這是他們的家啊。
黑雲蔽日,戰火連天。風沙卷著旌旗,天地之間只剩下號角聲、刀兵聲、廝殺聲……能夠守城的將領全部用上,全城披掛,乃至婦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