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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狼騰起的一瞬,少年的身子矮了下去,石刀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狠狠刺向青狼的心臟。華清渡沒有看清少年的動作,面前只有青黑色長刃與寒光閃閃的狼爪抗擊形成的虛影,隨後是骨骼和肌肉撕裂的聲音,空氣中綻開大朵大朵的血花。
鮮紅的狼血幾乎要濺到他的臉上。
「主上!主上!」
華清渡被慘烈的戰局晃得失神,愣愣地與屠狼的少年對視,卻突然聽到了耳邊呼喚他的聲音,他猝然睜眼,只看到臉前放大的措達拉的臉。
「主上,怎麼了?」華清渡推開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向四周望去,人群、青狼、少年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依然置身混沌的霧氣之中,甚至遠處青山的影子都沒有了。
他左顧右盼,「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人?」
「沒有看到什麼人啊,」措達拉道,「主上你沒事吧?剛剛你突然就停下來,閉著眼睛,皺著眉,怎麼叫也叫不醒。發生什麼了?」
華清渡皺起眉頭,不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是海市蜃樓,還是某種幻境的殘影,那屠狼少年用一種相當複雜的目光望著他。而且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對那少年的武功相當熟悉。
「沒事。叫大家向中間聚攏,這裡有古怪。」他吩咐道。
軍士們迅速靠到一起,這時候太陽將濃郁的霧氣沖淡了些,周圍的景物漸漸露出輪廓。他看到自己面前立著成百上千的青色石柱,它們形態各異,組成石林,千奇百怪地立在這片土地上。
「界碑石……「華清渡喃喃道。
「那是什麼?」措達拉問。
「傳說中分割人間與往生的石林,看守著地獄的入口,「華清渡道,「我們已經到了『狼屍峽』的地界了。」
「這麼重的霧,是要攔住我們,不讓我們進去嗎?」
他被措達拉的話觸到一些零星的記憶,疾聲念道,「經五月,先祖自峽谷口出,見冥界大能,遂請其設迷魂陣。若已有後人入峽,石碑林則起大霧……」
他面色蒼白,不知是當哭還是該笑,「已經有人入峽了,阿荊他們應該就在裡面!」
雖然不是華氏後裔,但阿荊身上有傳國玉璽和傳世密匣上的兩顆寶石,很有可能應得開門。華清渡頓時覺得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喝令道:「疾行!」
界碑石參差不齊,矮的只至腳踝位置,馬匹走在其中極為容易被絆倒,高得卻如同女媧支起穹窿的鰲足,看不見盡頭。其間迴環曲折,坎坷如迷宮,叫人分辨不清方向。
「人!!死人啊!」突然有人叫道。
不遠處的石柱上,仰躺著一具陳年的屍體,他的皮肉已經全部腐化掉落,只剩下白骨,兩個眼窩深洞洞地直視著來人,身軀裹在甲冑里。這等人造的器物遠比生命堅固,即便過了多年依然是寒氣錚錚毫無損毀。
鐵甲輕薄卻堅固,一看就是重金打造,前胸位置有一圓盤狀的太陽紋。
「這甲是從前戎征帝左親衛隊的軍服。征帝自稱太陽帝,九天神鳥之子,他的親軍都穿太陽紋甲,」華清渡用一根箭挑著,翻看他的甲片,沉聲道,「後來戎明帝登基,這一套甲就沒再用了,這人在這裡死了三十年不止。」
他收了箭,一馬當先地向里去。轉過腳,胯下的馬兒放慢了步子,在躲地上的東西。
措達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噤了聲,心有戚戚地看著馬足的位置。凡目之所及,儘是屍體,或許有上百具,或許更多,歪橫在石林的各個角落。
他們衣著不一,有穿濯銀甲的,有穿玄鐵甲的,有著皮甲的,還有些衣服腐爛只剩下身體,和坐騎的骨頭混在一起,散成了一灘。其中一些甲可以辨得清出處,有宣辰宗時的,有草原部落的,甚至還有一具屍體的手裡還緊緊攥著一隻骨環。
那人穿著太陽紋甲,但甲面比先前的那一具細緻不少,應該是戎征帝的寵臣,左親衛軍統領、鎮國公卓伊楓,史稱猛獅將軍。他為征帝征戰十幾年,大小戰役打了近百場,戰無不勝。征帝班師後,親封他為公爵,並稱兩人「共享天下,親如兄弟,但求同死」,但在最受倚重之時,這隻猛獅卻突然消失,再無音訊。
史壇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是不耐朝中俗務,解甲歸田;有人稱他在蓬萊仙境見到了猛獅將軍,已然得道成仙;還有說他殺戮太重,折了陽壽,被閻王叫下去做苦工……卻不想竟然悄悄死在了這裡。
他殉職後不過半百年,卓氏與格爾皇室便兵戈相向,不死不休……世事無常,一截骨頭又能說什麼?
「我風息族多年不至聖地,竟被這麼些人覬覦,實在可惡!」措達拉咬牙道,抬起馬腿就要往雄獅屍首上踏。
華清渡喝令他停下,「行了,死者為大,何況他們是永遠進不去的。」
先祖華岱的桎梏在此,不被認可的闖入者是找不到入狼屍峽的門路的,會被石林活活圈困至死。
生我肉身兮,使我罹苦難。
千錘萬鑿兮,頑石出深山。
提刀引弓兮,長鞭策烈馬。
非我振臂兮,誰人敢稱王?
汝等疾退避,黃泉亦開道。
無九死之志,如何返故鄉?
軍士們嗓音嘹亮,古老的古盧耶亥歌謠在空中飄揚,大鵬一般扶搖直上。華清渡側身下馬,走到面前的石柱旁,用匕首劃開手腕,將鮮血滴到石筍頂部,直到它將面前方台狀的岩石全部浸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