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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犬類恐懼時的神情,它的身體顫抖著,頭不斷向身後望,似乎是記掛著什麼,華清渡問道:「尤哲呢?」
「出去巡視了!」
看大黑的樣子,尤哲一群人很有可能是出了事。大亂的戰馬突然長嘯著,生生掙開韁繩,從馬棚里沖了出來,躁動的馬尾與馬鬃毛像海一樣翻湧。
「這是發了什麼瘋了……」
「快!快攔住!」
「異常來臨的時候,動物往往比人更敏銳……」華清渡喃喃道,他一揮手,「騎兵上馬!全軍集結!」
士兵翻身跳到自己的馬上,強令它們鎮靜下來,隨著一聲號角,一雙雙手迅速拿起兵器。
「全體戒備!防禦大狼王突襲!馬鞍上背!盔甲整裝!刀劍亮刃!弓箭手預備!「
千雙眼睛齊刷刷望向黑夜。
「火!」
最開始只是遠處零星的一點火光,然後漫天的大火不知道何時如何燒了起來,身後的巨山變為一片火紅顏色,滾滾濃煙驟然升起,被風一吹托,像烏雲一般壓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起火了?」瓊芥拉著馬頭道。
華清渡突然眼神一暗,「這山裡有……全軍向南撤!立刻!」
那一身甲冑,似有令人安定的效果,千名風息武士沉寂無聲,迅速後撤,頃刻之間便撤出半里。
轟!
就在他們方才站立的地方,巨大的岩石山突然爆炸,發出震天動地的響聲。
灰塵霎時瀰漫開來,百米之內遍布青黃。
瓊芥的耳朵一陣嗡鳴,腦袋也震得發暈,他與周圍的下屬們對視,看到了彼此眼中劫後餘生的震動。
「這是警告……」華清渡喃喃道。
狼屍峽常年不絕的風聲突然息了,只剩下凝滯的、懸浮的濁氣,他看向霎那間被夷平的山嶺,知道真正的對手就要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細犬大黑用已經有些乾燥的鼻子在地上嗅嗅,疑惑地抬起了頭,按照它的記憶,應該已經找到了主人他們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沒有見蹤影。
「這隻狗真能認識路嗎?」措達拉問。
玄英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它能找回來,就一定能找回去。」
瓊芥抬頭望著石壁,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右手邊懸崖上突兀的大石他似乎剛剛才見過,但又好像沒怎麼見過。
先鋒的隊伍也沒有發現之前放置的引路標。
自從那晚躲開爆炸,他們便不知為何進到了一處長峽。兩側山石尤其高陡,且光滑無比,全無攀爬著力點,半點也看不見外面的情況。
華清渡手裡拿著一根狼肉乾,正在撕扯,烘烤風乾後的狼肉尤其腥臊,他吃得面不改色,毫無察覺。幾根狼肉絲在口裡漲得胖大,可以暫時果腹了,他將剩餘的肉乾收起來,遞給下一個人。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
風息武士雖然有隨身攜帶乾糧的習慣,但也沒有太多。製作完成的狼肉乾有限,那日捕到的獨眼狼王一家還沒有來得及處理,山又崩塌埋路,找不到之前的狼穴,來拿補給的機會都沒有。
「紫宮居於正北,啟明日出時大亮於東,黃昏時燦爛於西……」華清渡淡淡地看了一眼天色,山崩捲起的塵埃如一面巨大的屏風,將頭頂穹窿嚴實擋住,甚至連金烏都不見蹤影,更休論這些星辰了。
躁動的狼屍峽很難有這樣死水般寂靜的長夜。
華清渡靠著馬匹坐著,身邊的人都已經睡下。瓊芥的腦袋挨得離他很近,只要稍稍向上一寸就可以落在他膝上,所以當華清渡動的時候,他很輕易地就醒了。
「還記得那天晚上嗎?我們在沙丘里看天上的星星月亮。」華清渡說。
「那天」不過是在三年之前吧,連一棵樹木都長不成的時間,不知道為何想起來便覺得距離今天這麼遙遠。曾經以為自己吃到的便是這人生中的全部苦難,再回首之時,竟然連當初的心情都不記得了,可見不過十萬之一。
「你讓我發誓,說若是有違此誓,月就永遠不能圓滿。」
華清渡笑了,想要調侃當時的自己一二,瓊芥看了他一眼:「我真的信。」
「當時不信,現在卻真的信。」
「……為什麼?」
瓊芥笑了笑,「因為是你說的。」
華清渡看著他,嘴巴笑了,眼睛卻有些想哭,他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握了握瓊芥的手,叫他快睡。
不遠處的一名士兵突然坐了起來,撐著身體開始嘔吐。他的嘴巴張得很大,蹲在地上,面部的肌肉抽搐,但最後只吐出一點酸澀的胃液。
他揉了揉肚子,又倒了回去,無言地凝望著天空,強迫自己睡去,但腹部太痛了。
一節狼肉乾伸到了他眼前。
肉乾只剩下小拇指大小粗細,士兵眼睛發綠,看向遞給他肉乾的人:「主上。」
「吃兩口。」華清渡說,肚子響應似得一叫。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拿著肉乾不知所措的士兵快吃,士兵重重磕了個頭,低頭大嚼起來。
華清渡看著他狼吞虎咽的神情,和額頭撞紅的痕跡,突然感覺很愧疚,甚至想要反過來給眼前的軍士磕一個,他想,明明是我把你們帶到這個境地的啊。
是我帶你們來這裡的,為什麼會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