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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聲交代了些什麼,沈矇垂首領命。華清渡又道,「讓你做的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回少主,已經辦妥。人是在一個販奴的人牙子手裡找到的,不知道被轉了幾手,」沈矇沉聲道,「他上一個主家有些特殊嗜好,折磨得就剩一層皮了,再晚一步怕是只能看見屍骨。」

    華清渡搖了搖頭,「大表哥知道了,只怕要殺人。你救下他之後,他又怎麼說?」

    「阿烏說,多謝主人救他出苦海,願效犬馬之勞。」

    華清渡心說倒是不必要效什麼犬馬之勞,這位阿烏的存在本身就幫了他一個大忙,告訴沈矇,「不必認我當什麼主人,他是我大表哥的奴隸,叫他吃一塹長一智,別再大意到被人隨意發賣了。」

    那位賣了阿烏的妻室已經莫名其妙暴了斃,大概再沒人敢招惹這位「有實無名」的大閼氏。沈矇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少主想要扶持企大人嗎?企大人雖然稍稍莽撞……但也算有勇有謀,怕是不好操控,倒不如另外二位。」

    「你覺得我想要吞了平宥部?」

    沈矇沒說話,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算了吧,做人還是厚道些好。」華清渡說。  

    沈矇看到華清渡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長弓之上,心裡嘆息,他這位少主,到底還是太肖其母。

    殊不知這世間本沒什麼善有善報,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與此同時,在運送草料的車隊旁側,瓊芥屏退了眾人,敲了敲正數的第十個車斗。

    「阿烏。」

    車裡響起一陣窸窣聲,瓊芥抬手掀開上面的草料,車裡躺著個病弱的青年,說不上有多漂亮,只是一雙眼睛很藍。青年撐著車斗,被鐵索捆綁過的手腕被上過了藥,但看得出已經化膿糜爛,他小聲道:「大人有何吩咐。」

    瓊芥自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骨牌,那牌子沒什麼特點,叫人過目即忘,塞進了阿烏手裡,「少主說,有任何消息,放在寨北界碑處。如要當面說,你就放下這個骨牌,自會有人去找你。」

    阿烏接過,一雙眼睛無喜無悲,收起骨牌,說了一個「好」字,眼底空蕩蕩的,沒裝下一物,仿佛天地之間沒什麼值得他在意的事,神情淡漠,內里中空。

    多年之後,瓊芥偶爾會想起阿烏,想起他本是名門之後,一朝國破家亡,被賣為奴,想起阿烏孤零零地躺在草料車裡,被運過了整片沙漠,想起後來一次碰面,他看著他木頭人一般的樣子,問他:「你是不是不願意呆在平宥企身邊?」  

    阿烏說,「有什麼不願意的,他是他們中對我最好的一個。」

    但想起這一切的時候,阿烏已經死了十餘年,只在風沙地海子邊種下了一座無碑冢,或許魂魄投胎轉世,已然是個半大小伙子了。他死得決絕,留下個頹然的青年主君,對著他的屍骨,酒喝了一壺又一壺。

    後來這一切,又都成了煙雲。

    瓊芥看著手下卸掉華氏的圖騰,將草料車偽裝成平宥部車馬的模樣,再看不出來源,送到綠洲的另一邊去。一位英武的男子紅了眼睛,沖向車子,厚實的肩膀一直在抖。

    聽說那一晚,平宥企帳子裡的燈徹夜長明,僕從報到平宥丹殊處,氣得他摔了杯子。瓊芥隱隱有些明白,但仍不是太懂,於是告訴華清渡:「探子說,表公子哭了。」

    「嗯,哭吧。」

    「他為什麼哭?」

    華清渡很久沒說話,手指一直摳著桌角,直到把它挖出了許多坑洞,長了很多雀斑一樣,才答:「因為……他喜歡他。」

    「哦,」瓊芥只能想起華清渡畫本上的那些事,一個小姐一個書生,或者過分一點兒,有婦之夫和有夫之婦,金風玉露一相逢,天雷地火般就喜歡上了,心悅上了,讓人搞不懂,於是又問,「喜歡是什麼意思?」  

    華清渡又啞了一會兒,「或許就是為他而哭吧。」

    兩個人微微側頭,眼神對在一起,相對無言。瓊芥的眼睛很黑,很亮,很深,有笑有怒有嗔,就是沒有過眼淚。

    他或許一輩子也不會為誰流淚。

    華清渡有些愣神。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堅硬、乾澀,木頭沙土堆積起來的身子,與水無關的。許是最近籌謀平宥企的事情籌謀得太久,華清渡曾有一瞬間起心動念,要不要效法他那位表哥,用一些手段,把他想留住的人永遠留在身邊。

    不過想一想還是算了。

    各自懷著各自的心事,就這樣又過了幾日,華清渡算了算日子,也到了平宥丹殊該傳他過去的時候,一掀帳簾,果然看到了來傳話的僕從。

    平宥丹殊如他所料要把平宥緋許給他,華清渡拒絕了。說是父親故去還不足半年,想要依中原人的規矩為他守三年喪,措辭仁孝之至,滴水不漏。

    平宥丹殊明白他這是不願意,慈和的笑意僵栽了臉上,語氣不大好。待到華清渡走後,他看著他的背影,捏碎了一隻杯子。

    巨響聲嚇壞了一屋子的奴僕,搶上去拉開平宥丹殊的手掌,杯子的碎片扎進手心,血紅一片,平宥丹殊好像並不覺得痛,一雙眼睛已經變成赤紅色,夢囈一般:「來了她來了……她回來了……她來找我了……」

    赫珠趕到的時候,主殿亂成一片,殿內僕從跪成一團,平宥丹殊坐在狼皮大椅之上,用只包紮了一半的手用力地拍擊腦袋,手上的傷口崩裂,流出鮮紅的血。他一見到赫珠,就救命稻草一般拽住他的胳膊,支吾道:「赫珠……我看到她了,她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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